“五羊衔谷,萃于楚庭。” 广州,一座开放、包容、温暖的城市,延绵千年的城市记忆焕发着熠熠生辉的文学魅力。如何以文学的视角读懂广州,是《广州文艺》始终关注的课题。 “文学的广州,广州的文学”是贯穿本期的主线。《特稿》栏目刊发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陈世旭的散文《广州三记》,在“城脉、文脉、商脉”之中激活这座老城市的根与魂。《珠江·新城》是2023年新开辟的栏目,本期刊发的两个中篇小说皆为讲述广州青年
所谓三记:一山,一城,一祠。 白云山 冬日,去白云山登高。 白云山在广州市北,几十座山峰簇集,主峰摩星岭,海拔不过四百米,是广州最高的山峰,浮在城市高楼汹涌澎湃的浪涛上面。 旅游宣传沿袭着通行的模式:白云山早在广州建城之前的远古就闻名于世,战国名士出入,晋朝道士炼丹,南梁禅师建庙,唐朝就是旅游胜地,宋代以来历次评选出的“羊城八景”中有“景泰归僧、蒲涧濂泉、白云晚望、白云松涛、云山叠翠”,云
1 其实,并不是非得赶回广州吃晚饭。 红磡上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可到达广州东站。夏天室内冷气充足,身上还得罩衫御寒,出来时才发觉热浪凶猛,衬衣都能浸出汗。排队打车的人成两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等不及,掉头,又往地下钻。地铁里当然凉爽,只是得换两趟,体育西下来,换三号线,坐一站又得下,再换五号线,来回折腾,脚拖着鞋走。猎德站出来,便是天德广场,力气又上来了。 约周洛明吃晚饭,地点是文慈定的,选
毛珊珊 我妈说,就算这次我们拿到总冠军,她还是不会同意我跟李羽在一起。她反对的理由每年都不同,但是有一条非常坚定,认为李羽很穷、太自我、太自私。她说我跟着这种又穷又自我又自私的男人只会吃苦头。我说,我比谁都清楚我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我妈是不会听我解释的。以前李羽确实有脾气,很多时候,他只是生活压力大了,并不是真的要发牛脾气。他的外强内柔的性格,顾顾与老贝也都知道。毕竟我们一起做摇滚音乐熬过了七
徐 行 当一些数字开始逆行乃至逐渐闪退于这方世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银锋。想着,想着,就见到了。 然后银锋坐在我对面。我问,怎么回来广州?这样问,手里攥着一张票单。沉默持续的时间太长,许久我才意识到那纸片已经揉作一团,而我记不起最初将它攥在手里是出于何故。 她仍在喝咖啡。“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说完这句话我就懊悔,似乎已在餐桌上建起一层厚障壁。她抬起头,注视着我。只消一下,那障壁就破裂开来,留
二十岁的一天,他得知自己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敬泉,另一个叫照维。这两人是孪生兄弟,在年轻时进行了一项匪夷所思的行为艺术:敬泉归墟,照维溯源。敬泉离家时也是二十岁,沿着一条小河,要走到大海去。在敬泉出发一个星期后,照维沿着一条贫瘠的砂砾小路,也要走到沙漠去,声称沙漠是世间所有砂砾的源头,流沙如水,但不随地势高低移动,只随风移动。大海是众水汇集之处,敬泉的想法尚可理解,但照维的想法就有点儿难捉摸。先不
推开门,祖玛龙橙花香水的气味涌出来,像一种网状的拥抱。和那天在CLS快餐店里喝饮料时他身上的气味一样。纯白的仿羊绒地毯,赤脚进去时才发现一些地方也有着细小的划痕和污渍。我并不是喜欢香水的人,但我想,未来有时或许我会想念这种味道。 那时我们住在港铁马鞍山站附近的同一栋公寓,在电梯里碰到过几次。我总是比他先下,他住我楼上。那栋公寓的房型大多是开放式的单间或是稍大十几平方米的一房一厅。他很高,穿着打扮
消失的埠头 我喜欢夕阳下的珠江。喜欢它的迷茫,喜欢它的静默,喜欢它的粼粼波光,以及水上孤独而模糊的船影。有一段时间,我上班的地点就在大沙头附近,我常常站在堤岸边,看着一艘艘渡轮如何离岸、埋岸,码头上人聚人散,脚步匆匆的人们,与我擦肩而过,我们各走东西,再不相逢。我遥望茫茫大江,独自沉醉在夕阳消失时,江面一点点变暗的光影幻化之中,直到天色全黑,华灯璀璨。 一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在不同时代
1 我牢牢记得这所大学的诞生之年。她诞生于1924年。我记住这个,倒不是因为我刻意要记的,而是因为我把这个时间跟我祖父的生日放在一起比对过。我祖父生于1922年,我那会儿想的是,我祖父真够老啊,他居然比这所古老的大学还要大两岁。在这种比较中,其实我又无意把中大给拟人化了,不,不是拟人,是把她看成了一种生命。她跟人的生命是如此不同,她更丰富、更长久。但她跟人的生命又是一样的,都有一个起点。 中山
诗歌站在语言的转折点上 一切文字都是人的创造,每一个字诞生的背后都是传达、表意、命名,汇聚成知识,去认识人类自身,去理解与构建世界。诗歌的语言朝向抒情,简约说话,在功能之外偏向梦想预留的位置,于蜕变与渗透里掀起奇异的浪潮,向可能的世界跃起。 诗歌语言的转折是一种暴动,就像卡夫卡的写作是为了炸开世代的锁链。新诗歌从不放弃生命里的情感与信念,它受命与陈词滥调斗争,它是自己灵魂的冶炼厂。每一个时代都
在从化,胡赤骏将他那个小天地称为“‘湖庐’自然艺术空间”。 每当傍晚来临,晚霞将“湖庐”外的水面漂染成了金色的质地,而那些白鹭依然逗留在水面上,用它们的曼妙的细脚在水面上跳着踢踏舞,顺便解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如果气温合适,他就会去湖里游泳。在湖里,他在各个方位都放了雕塑马,以此来探测水位。这当然是很浪漫的做法,马身用自身的多彩应对着一种绝对的蓝。 他还不想就此入睡的话,就会缓缓地走向湖边的小
我出生的重庆和我定居的广州,都曾被不少人认为是不宜人居之地,前者是山城,多悬崖绝壁,后者暑热时长,瘴气围绕。但这两地现在都成了世界不可小觑的超级城市。而渝穗两地都把“码头”作为其中一个定位,而且这码头是真正的老码头,浪花拍案,如一棵巨树中数不胜数的年轮,已呈深浅交替之势,是一种颇有定力的存在。 我从小生活的重庆市渝中区,有著名的朝天门码头,就在嘉陵江与长江交界处,长江与其支流的多少人的故事都在这
一 深秋的羊城,已能真切地感知秋风的莅临,华南植物研究所内,依旧满园苍翠,草木葳蕤,笔直的棕榈树一字排列大道两边,唯有池边的落羽杉开始有了一点儿变色的迹象,再过几场秋风秋雨,它们叶子的颜色将一点点变黄,继而黄红,再到棕红,最终归于大地。海南黄花梨、落羽杉、假槟榔、观光木、琼棕等珍贵植物随性地散落研究所内。这是浓缩版的华南国家植物园,却少了游人的喧嚣,多了一份安宁清幽的学术气息,与几许生活的烟火气
我在广州出生成长也有十几年了。说起对它的印象,无非是广州塔、荔枝湾、北京路……这些地方我的确都喜欢,但如果就以它们代表广州,反而感觉有些空洞了。回想起来,我所感觉的广州,反倒是一条路——滨江东路。 我所知道的滨江东路,是从中大北门西站往东直到上渡路口,往西到人民桥。小时候,大概在上小学之前,滨江东路及其周边,承载的是我最无拘无束的感觉。 黑土豆 对,就是在珠江泳场对面,那个二楼上有个菜市场,
驱车向增城 车过凤凰山,灌木林闪烁着星空的光芒 高速路上,无数双黄蜡色的眼睛 注目前方的交叉口 我的目的地——增城 在百花崖影中又近了一步 在东经113°32′次生阔叶林的重逢中 是谁在抚摸它们核的内部 它们燃烧的、火热的、多汁的内部 是谁在歌唱正果街平静外表下丰富的瓤 它们犹如滔滔江水,向外冲击 又像是集体行进的步兵,来到澎湃 又从容的南方地域,挨过花期果期 和漫长的雨
我祖母 我没见过我祖母。 她只留下一张照片, 没有别的遗物。 我七岁那年的一个下午 朝着那张摆在高台上的照片 凝神望了一阵。我母亲以为发生了怪事。 她呵斥,让我醒神。然后回到阳台上 继续和隔壁的老妇人闲聊 祖母生前的琐事。 那张照片在我母亲到这个家来 之前就在那里。在我 到这个家来之前我母亲就在那里, 偶尔擦干净高台上的照片—— 在逐渐变暗的事物再次变得明亮的时候,
黑 莓 如铁的夜光,渐渐 化成树脂的白色 比睡眠更深的柔软 还在枝头结晶 色彩叠变的,灌木丛 杂生在湖畔一岸。我们 踮高脚,拨乱夏日的发际 为恼人的刺而当心 如此多,内陷的,挤压着 闪烁的眼睛。厨房,阳光下 木头器皿,折射房间里 紫红的香气 关于那些可厌的小缝隙 我们从不用盐水浸泡它 总是这样:边采,边吃掉 一些秘密也如此,在情人 发暗的舌头和指尖,带着 未被打
雨找到了雨 雨找到了雨。音乐从草丛 响起,须臾耳朵里便有变奏 雨下得比铁还冷。我无法收集 那些声音的碎片来唤醒你 雨中加速嬗变的落叶,每次 走向腐烂都像欢愉在终结轻盈 那不是无法克服的偶然,更像 疼痛形成的旋涡,无法躲避 站在走廊看雨,那片栅栏 时而垂直,时而倾斜 鼻翼上一个幽深的远方 旋即,慢慢合拢 想到你的名字长满野草 梦里说出的话也就熄灭了 这么多雨,这么多开花
时间涡旋 一只黑色的乌鸫失去臂膀,继而 失去喙,失去味蕾,失去橡木 最后是风声。时间旋转 扭送我们在宽泛的世间 一次次走失。 生命的相对论,量子纠缠 我们一次次走过颜色掉落的季节 途中一棵大叶榕枯萎了 时而,看作风景。 时而,当成棺木。 时间涡旋,总会沉浮起 一些日子。一点点儿黑,像 一只只慢慢失去臂膀,乌鸫的黑。 或者博尔赫斯 我本已无力去爱,却 不小心被你沾染浮
我开始相信 事物的死只和心有关 在一个能看见山峰的写字楼里 打印机来回抽送纸张 我听见了树木呜咽的声音 一下,一下,那么寂静 汝窑杯重重砸落,音色偏哑 一条裂纹追上去 现在我凝视伤痕在灯下 我捏紧的地方 一滴一滴茶汁渗出 跳回深山,矿石覆满露珠 俄罗斯方块 从地里长出的手 纤细,白,一连好几回冒出来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水煮沸地面,世界似乎动起来 把腿拔离地面,
偏头痛 是的 我知道 我裂开了 像一颗突然坠地的石榴 我希望我是男人 也是女人 是一棵树也是一只野兔 是液晶的还是固态的 不 这些还不够 我必须碎裂得更深 才能穿过更多的人群和城市 然后是更多的人群和城市 欲望像螺丝起子 脱掉我的胎心换掉我的骨 我不在乎—— 如果分裂不是宿命而是必然 我清楚同时代的人都经历着这些 或者将要经历这些 看吧 那些用铁梯攀爬心脏
雾纱所裹的海港 雾纱所裹的海港,小村子如黛青蚌壳 年迈的盐农晒得一捧星星 那位海藻般长发的女人 她用大贝壳舀水,浇洗小小赤脚 踩盐田时,她双脚沾满了珍珠色的云霭 海风一阵阵推晃彩螺风铃 “叮……叮咚……”她是另一个我 在他笔下,海水成缎的衣裳常常湿透 头戴竹笠的老阿嬷们,用珊瑚梭子 钩织渔网,渔网如月华铺展 渔艇像一枚枚银簪子 海雾也淌,那天我往他心上 曾抹过一层月色新盐
山 中 没有事先备好路线,自由行走 尽量往深处走,意想不到的事往往藏在 山的根部 从不担心,晚了会找不到来时的路 随时可把崖边,高举骨朵的多尼花,当 路灯 雾气消退,无法辨清字体的断碑 斜插在泥土中,像大山的一个胎记 风吹着,时间在上面掉漆 忽然转了一下身,试图从一个人的想法中 抽离 叮当作响的小溪,它的流向是无法改签的 只能用哗啦啦的水声,来表达不满 暮色用心涂
湖面,或破裂的种子 公园的石椅上,一只潮湿的蜗牛 正轻身拖着早晨的进度条 将一切拖至一处,惊心动魄的情节: “新鲜的莺啼,一声喊破了 挂在草尖上的露珠。”多么激烈 湖面刚结束一夜皎洁的构思 它折叠起洇水的阳光,凝神打坐 似乎将获得第二次顿悟?白鹭的利爪 从中干涉,轻易撕走了白云 脆弱的面纱,涟漪颤动,此时的湖水 像一颗种子,轻轻破裂开 一截倒映着的树枝,从它身体里伸出 愿
绵绵细雨的早晨 即使是在永不结束的盛夏里,我也不是 最虚幻的那个。但如果 在你的梦里,我会是 自由的吗?可以随心所欲地盛开, 随心所欲地腐败 (而现在,我拥有的全部 只是一具 渴望凋谢的身体。) 橘子味香烟笼罩的清晨里,遇见了 意料之外的 雨。我好像在给你 写信,又好像在独自写着什么 断断续续的东西,关于那些 我从未失去过,同时也 从未得到的东西。 猫的琥珀色眼睛飘
翻 山 那些你企图僭越的高山 都像是翻过来,由一场空撑起的 口袋。无人在其中 安放岩石与路径 无人自隘口而来,教会你投子问路 还有方向感 你只能向上走,用倾斜的 身体,理解高山的淤积与水土流失 感受枝叶下落 被野火烧焦的树木依旧林立 从每种空心寻找重心 在滚落的石子之间落脚 如此攀登 亦是如此平衡,一个生命 不完美的坡度 能让你卸下脚印 重新认识呼吸的重量 将隆
侯 磊:你好吟光,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从你在香港留学的时候,那时是2017年,我正在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读创意写作的研究生,跟着全班到香港科技大学来交流访问,由敬爱的阎连科老师带队。当时在讲座上,记得你上台发言所谈的,是奇幻文学问题。而你后来的作品中,从历史小说《上山》,到幻想小说《天海小卷》,都是在讲想象中的过去或者远方。你几乎每隔一两年都有新作问世,近期的作品《港漂记忆拼图》终于讲到在港的历程,从
王金芝:“新南方写作”是我们这个对谈的出发点,我们就从对“新南方写作”的第一印象谈起吧。 贾 想:在“新南方写作”提出之前的一两年,我已经感觉到当代文学创作与文学评论正在不动声色地进行“地域转向”。各种关于地域性的讨论此起彼伏,多点散发,但总感觉孕期未满,时机未到。大概是缺少一杆旗,或者说一个靶子。“新南方写作”提出来,大家觉得旗子有了,靶子也有了,所以瓜熟蒂落。 “新南方写作”,给我最大的印
近两年,南方地区的新兴文学日益成风,逐渐呈现出向外探索的倾向。其作品野气横生,集聚了魔幻、异质的写作风格,总体上倾向于更为柔软和感性的文学印象。过去主流的北方文学素来以大地的坚实为立足之基,但在河流文明带来的秩序之外,海洋所育养的族群则将文化寄寓在动荡且腥咸的水波里。新南方文学辐射的地域大多临近海洋,文字突破了陆地的边界,赋予未知的水域独特的文化意义。当下,文学的世界性转向急需更广阔的想象,海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