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倩回到家,一开门,只见丈夫姚正钧和他的学生跪在地上,将一天一地的旧书用塑料绳打包。初冬下午,空阔的客厅中淡淡的阳光照着一些灰尘在飞舞着。罗倩讶异地看着他,赔着笑问:“哟,这是在干什么?” 她母亲任素心闻声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尖着声音说:“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小姚啊,你好好在这儿,书呢,你也搬回去,不要让邻居笑话我们。”看罗倩不说话,只是恳求地望着低头在忙的姚正钧,任老太太背上个包,嘀咕
1 罗马的天气要比往年都冷一些。4月初,我和亚丽安娜一起去内米,山谷边罕见地冷风习习,以至于我们难以在长椅上享受下午时光。 怎么到现在还是这种鬼天气。她裹紧了羊绒外套说。 上坡时,我上气不接下气,显然长期的居家生活使我的双腿退化。我们坐在山谷前的木椅上休息,望着对面幽蓝的湖水。湖面被山体环绕,一栋栋小房子叠加在山坡上,被绿色的草木镶嵌。亚丽安娜百无聊赖地搓着手指。她的手指纤细修长,但是因为年
她决定去一趟G城,离家一千五百公里,坐高铁需要八个半小时,比首都还远。她去过那儿三次,第一次是与母亲同行——那是母亲生平第一次乘飞机,见证了飞机从滑翔、升空、云端平缓飞行及降落等全过程。 她不知母亲在医院的最后时光是否会想起那次空中航行。 三年前,她们去那里旅行,沿街看到某房产公司的广告,怦然心动。那个房子靠近一条著名江河的中下游,此前它奔腾数千公里,沿途跨越不同省份,经历激流险峻、浪遏飞舟,
1 细雨密集,气压越来越低,刚刚还清透的森林,一低头的工夫,就成了铅灰色的绿铁。潮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冯凤梨双臂挥舞,想这样会跑得快些,但是根本快不起来,人在陆地就是个赘物。 这森林没有始尾,但是冯凤梨知道很快就会有工具,助她一臂之力。这个工具在她梦中经常会出现,一个起跳板、一个高跷,或一个丁字形的木块。凌空而起,驰骋万里。它们在哪里呢? 透不过气来,但这感觉让人兴奋。 “池塘的蚊子多,我给
一 唐草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她七十岁的父亲再婚了,母亲才刚死了半年。 是,母亲走的时候,是说过要父亲再找一个伴儿,可是这也太快了吧。 自从唐校长找了新老伴儿,唐草和她弟弟唐虎就不大肯回家了。 后来,新老伴儿说不想家里有别人的照片,于是,唐校长就把唐草母亲的照片收起了。 唐草有次回家拿东西,发现墙上、桌子上的照片全都没了,就舍生忘死地和父亲吵了一架,话说得很重;走出家门,夜雾弥漫,失魂落
在中国古代诗人研究体系里,杜甫肯定是最具诱惑同时又最具难度的硬骨头。向以鲜吸取前辈,受益匪浅。他以为,杜甫,逐渐成了一个“被严重标签化”的杜甫:毕生苦难、忧愁、失眠、乞讨度日、颠沛流离,甚至一度到了饥饿待旦的境况。个中有些是事实,有些则是被夸大或误读了。透过杜诗,我们可以窥见一个风云时代的侧影:光芒的,灰暗的;繁华的,凋零的;欢乐的,悲伤的;等等。 向以鲜展示的杜甫,不仅破除了浓厚的冬烘气,更有
杜甫一住进成都草堂后,很快就进入一种被诗人称为“疏懒”的生活状态。在别的地方从未找到过,只有到了成都后,诗人“疏懒”的神经才被唤醒。这种现象一定和成都平原及周围山川的道家气息紧密相关。 杜甫所喜欢的种药与卖药的生活自由而逍遥,部分地滋长了杜甫的“疏懒”。晚年到了湖湘一带,仍然没有放弃这种既可解决一定的温饱又可治疗疾病,还蕴含着几分隐逸气质的行为。汉朝那位身世显贵的韩康就爱到山中采药弄到长安来卖,
1 绍兴五年(1135年)秋冬时节,李清照自婺州回到临安。现在,她终于坐了下来,通过写作进入回忆,通过回忆向死去的人偿还债务。赵明诚死去已经六年,这六年她苟活于世,疲于奔命,想要完成丈夫当年交与的一个遗愿。却没想到生逢乱世事事违,古器书帖一路飘零,想要投进也找不到门。没能守住南来的十五大车文物,她是有愧于他的,这笔债此生怕也难偿还了。现在,趁着时局安宁了些,皇帝已御驾回銮,她也从婺州回到了临安,
文殊院内外 从对面走过来,不过三百米,就是文殊院了。2010年刚来成都时,几乎每天都要看到和路过。那时候,好奇于这样的一条街,僧俗杂糅,一边是澄明清静的佛陀之地,一边是烟熏火燎的世俗场所,如张二洞凉粉铺、煤炭招待所、龙抄手饭店等。还有售卖佛家法器、四川特产之所,更多的则是公墓办事处、丧葬用品店和茶楼、餐馆,等等。这种情景,我之前没有看到过,好奇就在于,神圣之地与凡俗人间混淆,生与死的界限在此也似
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小女孩站在倾斜的公路边,穿件小翻领格子春衫,沾湿的细发贴着头皮,一双黑眼睛望向前方,又新奇又茫然,她微曲小腿,似要马上逃走。小女孩是我,才刚六岁,照片摄于20世纪70年代中叶,在我父母所在的农场。我是随母亲到田头播种春花生,不知因何,来了位照相师,就在田头路边照了张相。 农场位于闽北武夷山脉的一座山峰,故名“高峰农场”,创建于20世纪60年代初。我的父母,是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
虔诚的一跪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或者农忙时节才会回家,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在我的读书生涯里,父亲也从未在学校或者宿舍现身过,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为了供我们弟兄三人读书,他只有起早贪黑地干活儿来赚取学费。父亲还挣外快,工地上的活儿干完后,还去接私人的活儿。据说有一次,父亲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在外面扛水泥。从1楼一直扛到6楼,100袋水泥,父亲用一个中午就扛完了,下午上班前嚼着一包方
贡嘎神山 一头牦牛立在山坳口,好像一口黑漆色的 大钟 风轻轻一敲,就可以击出古老的歌谣 一场雪被惊走,几只野羚羊穿过树林 她们丢失了语言,同时 丢了一个静谧的黄昏 重叠的云朵,一层层把落日压下山头 而那些穿过云朵的余晖,仿佛一个久病人 的回光 又仿佛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女人 如果不是牦牛的叫声 就会令我怀疑,那隐约传来的呢喃 是僧人手中的转经轮,叩开一座 藏进深山的红
在王维墓前 我回家很多天后还在山西祁县 在郊外称之为“渭城”“阳关” 北方的塬上 我手挂琵琶在剥落的洞窟壁画 在三月烽火台般的油菜地 弟弟王缙在墓地右侧。父亲 在你身后。燕子从低矮桑树林 来回飞过。陪同的当地诗人 唱起一首古曲 我走过了顿村、云中村、韩岩村、木芝村 但这里都没有你的足迹 从祁县到了祁城,再到古县 地势越来越低,仿佛返回古代 附近一条昌源河 留有你晚年诗
芦 苇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 当他与秋天的芦苇坐在一起 心里的水分 就被秋风一点点吹走 越吹越轻 越吹越白 当然 秋风也把他身边的那条河 越吹越亮 后来 他听见芦苇拍打着河岸的声音 像一个人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起身走了 春日所见 门外的一棵老柳树 在雪地上写下书法 一个人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像一串印章 春雪消融 白狗上山 春风正追赶着天边的淡云 我知道 天
一 墙壁在移动。我们随之一起移动;墙面镶嵌着大镜子,反射出许许多多张面孔。大多是陌生的,即便天天见面,搞得脸熟得不得了,也还是陌生人。这就是城市,环绕着我们,在空间上可以很小,在视野里又可以很大,比森林辽阔,比洋底幽深,装入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下移动,要么上升,要么下坠,静止不可能,其他方向移动更不可能。这是我们的城市,可以有无数内部的路线,展开探险的旅程,始终困于其中,这个盒子通称为电梯。
这是和往常一样的一个傍晚,路青从幼儿园接完孩子,两人一起去超市采购了些必要的食品和给孩子吃的零食,打算回家。今天,孩子没骑自行车,是坐公共汽车上学的。坐公共汽车很省力,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时候得等着。幸运的时候,没怎么等车就来了,有时候不太幸运,就得等上个五分钟、八分钟的。家离幼儿园就两站,说远不远,说近也得走个十五分钟。路青站路边犹豫,要不要去亚洲超市买块豆腐,还是去另一家意大利商店买瓶酒,抑或干
一 22岁的詹姆斯·乔伊斯戴着标志性的圆眼镜,走出哈布斯堡王朝这座位于普拉的房子,来到几步之遥的Uliks咖啡馆。亚德里亚海咸湿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送来薰衣草馥郁的芬芳。他一边啜饮浓香的摩卡,一边构思那些惊世骇俗的意识流小说,手上的纸页随风翻动,有如细语,又如吟咏。鸽子在咖啡馆的屋檐下打盹儿,星星点点的红罂粟从石缝中顽强地钻出来,花萼四裂,远处隐隐传来教堂的钟声。 这是20世纪初的奥匈帝国
他从不相信好运会从天而降,但这确实发生了。他接到个电话,一个自称律师的人说他得到了一笔遗产——一个房子!这些年,他常做白日梦,梦到地球另一端有个从未谋面的叔叔凋然一人离世,留给他一大笔遗产。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问了句:“谁脑子进水了会留给我遗产?” 电话那头掷地有声地说:“王埔世。” 王埔世他记得,他大学时代的导师。说是导师有点儿夸张了,因为王埔世仅指导过他的本科毕业论文。本科论文算不上论文,
尤娜要去买一种松露油,只需要几滴就能让一盘蔬菜沙拉充满神秘的香气。这种油普通超市没有卖,只有一区的Julius Meinl超市有。 穿过步行街,一家新开的美式复古风小咖啡店里飘出轻轻的歌声。尤娜放慢了脚步,驻足门口。歌声渐渐清晰起来,男女重唱伴着吉他拨弦: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天一好,朗斯代尔海边就热闹起来,咖啡馆、餐厅的露天餐位和海边的休闲座椅一位难求。人们仿佛潜伏着,只等太阳露脸,雨后蘑菇般呼啦一下就冒出来。两三张桌子之间橘红火焰上蹿下跳的火炉,令深秋热烈得让人忘记“萧瑟”“悲凉”这类伤感的词语。几十米海浪造型的原木长凳,与温哥华市中心地标景观隔海相望。尽管尚在疫情期六英尺社交距离的规定之下,“海浪”上还是坐满了游人,天气好得让人忘乎所以!伸进大海的栈桥上,散步的、
2017年2月,《大地上的亲人》出版后,我一直以为,这些以身边亲人为观照对象的文字,不会引起他们的关注。在我印象中,他们在忙碌而烦琐的生存劳作之余,宁愿去打打麻将,宁愿去买买码,也不会去阅读一本和文学有关的冗长作品。 但很快,我发现这只是一种成见,从亲人们隐隐约约传递给我的信息看,我确信一旦笔下的文字与他们有关,其神色便显露出了一种另类的庄重:彩凤婶因为开饭店,交往的人多,有一次打电话郑重告诉我
冯 娜:江非兄,你好!很高兴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能邀请你一起聊聊写作。近日,你好像从海南返回了老家山东过春节?轰轰烈烈的中国“春运”,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非常独特的景观,这种大规模、短时间内的集体迁徙举世罕见也深具现代诗意。“春运”连接着人们的他乡和归途,承载着人们的乡愁,也是现代中国人“生活在别处”的现实缩影。城市化的进程伴随着人口大量的流动、庞大城市的崛起和乡村生活的变迁。在现当代文学作品中,
唐诗人:海雪你好,非常感谢你能够参与加入《广州文艺》“新南方论坛”栏目的作家访谈。首先想聊点儿生活化问题,就像所有第一次接触我的朋友都会问我的名字一样,我也想问一下你的名字问题。你是地道的海南人,名字是“海雪”,用“海”很正常,为何用了“雪”呢?成长过程中,你对这“雪”有过好奇或疑惑吗?在海南想象“雪”是什么感觉?有见过真正的“雪”吗?对比之下,你更喜欢生活在有海的南方,还是有雪的北方?我想由此出
作为中国最南端的省域,海南四面环海,与大陆隔海相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称为孤悬外海的文化边陲。然而也正是由于这种边缘性,历代统治者对海南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这种宽松的氛围使得海南本土文化得以与外来文化共存发展。近代以前,无论是被贬谪流放的官员士人,还是主动南迁的湖广闽南移民,抑或是海外漂泊至此的外族人士,海南都以其开阔胸襟接纳了八方来客,显示了其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地域文化品格。海南文化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