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太深,重物落下很久, 才能听见咚的一声。 也许,这是得到了最好保护的水, 不流动,不浑浊, 不会在山上寻找落差, 不会在大海上变咸,掀起巨浪。 ——它们只待在 自身隐秘的静止中。 取水的人走了, 井里空空的,仿佛天空留下的回声。 我们饮下这样的水。 我们使用过水另外的一生。
薛舒,小说家。著有小说集《成人记》、长篇小说《残镇》,长篇非虚构《远去的人》等近二十部著作。作品曾获人民文学奖、《中国作家》奖、《上海文学》奖、《北京文学》优秀作品奖、《长江文艺》双年奖等,多次入选收获文学榜、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年度排行榜、城市文学排行榜等。部分小说被译为英文、法文、德文、波兰文、葡萄牙文发表或出版。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一 桑文佳
关于对未知的恐惧,或被诱惑 2023年上海书展期间,我的小说集《最后一棵树》在上海图书馆举行新书发布会,主持人走走问我: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很多小说,有种……她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或不好意思说出某个词,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接话道:“有种鬼里鬼气?”她笑,随即问我:你喜欢听鬼故事? 她的问题瞬间把我拉回了童年。小时候我是一个特别喜欢听鬼故事的孩子,一边听,一边心里发毛,想象的潮
城市越来越成为人们生活的中心,因此也越来越成为文学书写的中心。然而,要说清楚城市,要在文学中呈现城市的面貌,似乎一直是件困难的事情。之所以遇到困难,也许是因为我们局限于视角与方法的单一。我们可能太在意城市的内容,在意城市的变化,刻意捕捉那些让我们惊讶的人与事。如果我们将目光放远一点,在看似急剧变化的城市表象中去体察那些相对恒常的事物,那些不断累积的氛围与气息,也许会对城市有更深切的认识。对于文
一、发表 短篇小说《记忆刘湾》,《收获》2002年第5期; 短篇小说《忘却》《花样年华》,《上海文学》2002年第10期; 中篇小说《乖女孩舒畅的童年故事》,《上海文学》2003年第4期; 中篇小说《遭遇爱情的鸟》,《萌芽》2003年第8期; 中篇小说《在沙洲上呼喊》,《上海文学》2003年第10期; 短篇小说《寻找雅葛布》,《萌芽》2004年第4期; 中篇小说《麦粒肿》,《收获》2
他看着逝者的脸。两只圆睁的眼在脸上突出、呆滞和泛白,像不再滚动的两个雪球。还有张开着的嘴,乌黑、僵硬、干燥,像一口干涸的水井。从脸面上看,逝者不超过五十岁,正是男人的壮年。这个年纪早逝,必然是不甘瞑目和闭嘴。逝者显然有想望的人要见,有心里的话要说,却不得见不得说便走了。这可谓是抱憾终身。而最抱憾的莫过于家属,逝者的不瞑目和张嘴,令他们百般愧悔和惶恐。他们一定是试过了,实在无法让逝者瞑目和闭嘴,
一想起狐狸的消失,胡不归就想起隆沙街居民的离开。他坐在山梁上,睁开眼,张大口,让平原夜风吹进去。“我的眼睛还不及一阵风重。与风交换感受的器官,让鸟在体内飞行。那时,狐狸穿过远处的树林……” ——狐狸穿过远处的树林,来到小屋前,轻轻一跃,消失在屋檐上。 胡不归是隆沙街的最后一个住户。他本以为能在这里活到终老,但城市的扩张速度超出预期,远离城区的隆沙街也被划入拆迁范围。他早就收到了搬迁
1 “退休了,心里不得劲儿?”向梅花盯着镜子,双手轻拍已经上脸的面膜,头也不回地问。李大秀突然说明天一早要去长山县,难不成他要以此种方式抹平退休带来的愁绪? “这哪跟哪呀?”李大秀自顾自收拾要带的随身物品,“我自己要提前退的。这你知道。” 这是事实。县人大副主任,没有到龄,还有大半年,李大秀主动辞了。 “那是被哈罗德闹的?”向梅花继续操弄着脸部,话语里有戏谑的成分,“把你哪
一 浓浓的夜像幕布一样裹着柳沪云。黑暗中,两双眼睛亮晶晶的。不记得有多久了,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都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窗外,花花也被她养得日夜颠倒,在柳沪云夜不能寐的时候,花花圆睁着蓝幽幽的眼睛卧在窗台边的篮子里,听着她叹气、翻身,然后点燃一支烟站在阳台上一明一暗地吸着。 洪柳这会儿应该早就下了飞机,回到家了。柳沪云不奢望女儿能给她这个当妈的报个平安,可整整一天,她又满心期待
罢兵吧罢兵吧! 从此山梁无阻, 界桩枯朽了; 从此江水长流, 界桩枯朽了; 从此大田丰美, 界桩枯朽了; 从此房顶安乐, 界桩枯朽了。 ——羌族英雄史诗《泽基格布》 澳门的一位朋友到北川来看我,我带他沿着安昌河向南散步时,在河堤上看着东岸的山脉,忽然意识到,不同于原来的老北川县城曲山镇处于群
一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分界线。 一行人从集家嘴走到龙王庙,水面的颜色由汉水汇入长江,并未看出来有什么变化,仍旧是带有一层浑浊的暗青。或许这是由于多日晴朗,长江的水也比较清;或许是由于汉江的水浑了,因为本来大部分就是长江自己的水调过来的。 但去年来时,我还看得出一条隐约的界限;现在却完全消失了。 坐上从集家嘴到黄鹤楼脚下往返的轮渡,船一旦驶出汉口,水体的感觉立刻完全变了。像一堵
小真是樟村唯一扎灯笼的人。她扎的灯笼,虫不蛀。4月,小真去怀玉山下的鸦山坞砍下茅竹,浸在河水中泡半个月,又码在院子日晒雨淋两个月,收了茅竹,抱进雨棚。雨水泡透了,又晒得竹青发白,清除了竹糖浆,纤维也软化了。破竹剥丝,篾丝细软又富有弹性。一根四米长的茅竹,破出来的篾丝可以扎八个灯笼。锯了竹蔸、竹头,一根茅竹锯八节,一节竹筒劈两块,一块分两片。竹片压在大腿上去竹黄,篾刀对着竹青咬一下,又咬一下,锋
口弦 火是神秘的, 黑衣服,银纽扣,都是神秘的。 围着火堆跳舞的人再一次 手拉手结成了神秘的链环。 斗牛在长角,穷孩子在水洼边玩耍, 风,借助风车重新统治了群山。 在布拖街头,彝族少女像风的幻影, 她们银冠沉重,身姿轻盈, 当她们行走,满身银饰的沙沙声里, 古老的神秘性仍在生长。 黄伞好看,毕摩书难懂,黑绵羊 一旦登上高处,就会变成广场上的雕塑。 在那里,一个少女讲起彝族
仲秋 微小的黄花聚在枝上 香气浮动,又一次提醒我们 将心情调亮,对抗破损的命运 我们的方式有些相似—— 在飞逝的过程中,摘下新香 泡进此刻的茶水 你是另一枝桂花,落寞疲倦 一抬头,又立刻挂上笑意 没必要隐忍了吧 齿轮还在转动,痛苦不会结束 现在的我们,可以哭 可以声讨可以宣泄 但这不妨碍我们与黑夜交涉 进一步释放活着的香气 古逍遥津 马跃长河逃生的事 姑妄听之
寂静的松果 那么多黑褐色眼眶 望着我 我不敢迎视,我怕那空洞的眼眶 突然滚落几滴泪珠 我不想惊动而又惊动了 树梢上的麻雀 我不想围观 看一个衣不蔽体的妇女的热闹 我怕碰触到她那双伤口 反而疼了我 我避开人群,却没避开一枚松果 慈悲的佛塔,干爽的枯草之上 旷野 这块地开过油菜花 那块种过小麦、玉米和大豆 曾有一条小河从地头流过 还有一片西瓜地,西瓜快要熟时 看瓜人
一 在中西文化传统中,早期的科学与人文知识并没有严格区分开,而是作为整体的知识来探究的。亚里士多德区分了理论性科学、实践性科学和创造性科学三种科学,从高到低制定了最初的科学等级。人文科学在中世纪是学院教育的一部分,比如七艺中的语法、修辞、辩证法。中世纪后期,一些学者从古希腊、古罗马的古典文化遗产中研究、发掘出一种与神学相对立的世俗文化,并冠以“the humanities”人文学的称呼。到1
一 生生不息:化石与神话 18世纪末,现代古生物学之父乔治·居维叶提出,猛犸象骨骼化石属于已经灭绝的象科动物,成为古生物学研究的转折点。 在居维叶之前几百年,中国思想家朱熹已经在审视和思考化石。他由化石中的螺蚌壳,推导出高山或曾为沧海:“常见高山有螺蚌壳,或生石中,此石即旧日之土,螺蚌即水中之物。下者却变而为高,柔者变而为刚,此事思之至深,有可验者。”(《朱子语类》)而早在公元前6世
漫长历史中汉语诗歌经历过无数的挑战与应变,但这次肯定不同。 人工智能(AI)写作使得汉语诗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势,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次挑战来得如此根本和紧迫。根本性既在于这个挑战来自“非我人类”而不是非我族类,也体现在人类跟其他动物之间的本质性差异在于会讲故事,语言即意义。诗歌乃语言的最高级也最极端的形式,所谓最高的语言艺术。机器在诗歌领域如果可以取代人类,这意味着人类自身的价值和意义
三月倒春寒,太阳看起来娇艳,风却吹得紧。她从诊所走回来的时候是中午一点半,又冷又饿,但困意仍旧是最迫切的感受。打完针还在低烧,此刻只想赶快回家去洗个澡,舒服地睡上一觉。 近两年身体越来越差,流行什么病就会撞上什么病,这次的甲流尤为凶猛。昨天,她的力气只够走到最近的诊所,蜷缩在病床上任护士折腾,测体温、敷中药贴、做皮试。过了一会儿大汗淋漓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哼唧起来。隔壁床输液的大叔频频看向
我在青少年时期读过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里面的爱情故事早已模糊,印象深刻的是关于荆棘鸟的传说:一种一辈子都在找树与扎刺的鸟儿,为的是在临死前唱出世界上最动听的歌。与之相对的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拔刺,拔出过去的生活和情感记忆中,那些让人耿耿于怀或惴惴不安的心头之刺。在时间、刺、行动三位一体的关系中,拔刺与扎刺从不同的向度抵达了一个共同的道理:一切美好的获得和内心的安宁,都需要付出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