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一 她以为撞上了风口。 听说女儿要去大山里养鸡,姚明芳直接就炸了。邻居家与安慕遥同龄的王杰和张双,书没读几天,都知道跑到南方做直播卖西门子,一年挣几十万。而安慕遥倒好,大学毕业又读了两年商务英语,在深圳搞了几年国际贸易,结果却来了这么一出,简直是个苕包。 见大道理讲不通,安慕遥只好旁敲侧击,讲她和孟凡翔的感情。刚认识那段时间,孟凡翔手头并不宽裕,为了给她在太平鸟买条裙
2018年春天,鲁顺民老师带队,出雁门关,一路向北,最远到了右玉。回太原休整几天,又上吕梁。晋南跑到中条山里,长治去过太行山中段。前后六个月,采访了二十一个贫困县,上百个村庄。2019年,鲁老师再次带队,再次深入到二十三个贫困县区进村入户,访贫问寒。又是整整八个月。不敢说把到过的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但一路走,一路看,对城乡正在发生的巨变结结实实感受到了。 采访之行,也是不断受教育受洗礼的过程。一路
李威他们家住在离村子稍远一点的茶园下边。茶园是吴虹家的。茶园其实只有五六棵茶树,但吴虹娘还是担心吴虹记不清哪两棵树的茶叶应当趁着早春的第一场雨水去采,她给那两棵树的树杈系上一块红布,红布过一年就成了灰布。李威帮吴虹用两个红色塑料袋替换了灰布,有时候他们专挑下雨的时机在茶园见面,雨水滴落到塑料袋子上的动静有点夸张,盖住了他们亲嘴的声响。有时候他们并不是真的亲嘴,他们只是摘下一片茶叶,就一片,一个嚼几
夜里的声音像沾湿的抹布擦拭脏玻璃。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母亲听到了羊叫的声音。我家住在三楼,母亲说:羊是从二楼走上来的。她的意思是:羊的声音从二楼爬上了三楼。我起初不相信小区里有羊,不相信都市的人家关着羊,不相信深夜的小区里有羊的叫声。我作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记者,还是不相信。但母亲的声音像晴夜里执拗出现的北斗星,我能想象她在卧室里眨着浑浊而精神的眼睛。母亲的判断比眼神清晰而坚定:是羊的叫声,一只羊
一 早上七点五十四分,动车到达昌城站。准点到达的时间应该是七点四十九分,晚点了五分钟。五分钟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可林小雪做不到。这不是晚了五分钟的事,是信誉。果然,侄女林木北的电话打了进来:“该出站了吧?”林小雪强行关闭解释的话语,只说“快了”。以前,她回老家坐的都是直达卧铺,晚上发车,早上到达,上车就睡觉,一觉醒来已经从北京到了昌城。后来,直达的列车大都换成了动车,除了Z字头变成D字头,车次的数
一 大清早的,姐姐就给我打来电话,说父亲快一个月没洗澡了,让我回去好好给他洗一洗,他都一身的味了。父亲总是这样,一到冬天就不肯洗澡,说洗澡容易患感冒,老人最害怕感冒了。父亲年轻时在西藏当过兵,参加了一九六二年的那场边境战争,过去跟街坊喝酒聊天时,喜欢炫耀自己是枪林弹雨里待过的人,早视生死于度外了,哪知道真到老了,他比谁都怕死了。 临出门时,老婆耷拉着脸对我说,你回去一趟也好,顺便去一下梁老师家
王亚彬国家一级演员、青年舞蹈家、编舞、制作人、影视演员。北京舞协副主席,亚彬舞影工作室艺术总监。 蝴蝶 她那双布满青色血管的手,在纯净的秋日空气里显得有些颤抖,轻轻地,一个角,又一个角,揭开真丝绸缎的手帕,白底的手帕中间三根淡黄色的发丝团在一起,像是经过多年的沉睡,安逸地躺在那。 她是一个幸福的人,虽然年老孤独,但岁月里流淌过的经历可以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一遍遍地看“未被剪辑过
拾荒者的札记 这些小篇幅像一些补辑、注释、引语、序文,却没有正文。正文再也不能被写出。札记替代了正文。让我换一个比喻:在已经被人收割后的田地里,一些孩子、妇女和老人在弯腰拾荒,那些被不慎遗弃的琐碎的和不起眼的东西。因为收割早已结束,因为收割权不属于你。你是一个拾荒者,这意味着你没有所有权,属于孩子、老人和妇女这样依然是勤劳的一群,将主人遗弃之物变为自己合法的果实。 一个被人遗忘的秘密 人们把
又见贵阳 默神一算,上次来贵阳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三十年时间肯定不短,却也不算太长,转瞬间便是沧海桑田,山乡巨变。 在那之前我来过三次贵阳。第一次乘坐的是“直快”列车,那车既不直也不快,从长沙到贵阳竟然走了将近十四个小时。旅途漫长,身心疲惫,深感“蜀道难黔道更难”,走了第一趟不敢再走第二趟,后两次只好选择坐飞机过来。 这一次乘坐的是高铁,感觉特别奇妙。贵州地处西南高原山地,平均海拔一千多米
天热得好像夏天来了,以至于走在太阳底下,人蔫蔫的,犹如一株被烤焦了的植物,耷拉着脑袋,弯着脊背,只想尽快躲到阴凉里去,享受片刻的清凉。 就在这样呼吸都觉得憋闷的午后,我跟着中介公司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一口气看了四所房子,而后得出一个结论:但凡市区繁华地段挂牌出售的二手房,没几个好货色。要么房间格局压抑,客厅夹在中间,看不到天,也见不到日;要么推开窗户,赫然见一大黑烟囱高耸面前,挡住美好风景;要么一
晚饭后,我早早地把洗脚水打好,递给父亲。父亲白了我一眼,粗声大气地说,趁天未黑,还不赶紧去找兔子,洗什么洗?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票,怯生生地说,要不,还是先去看花鼓戏?父亲迟疑了一下,说,看戏?也不急这一会儿。我说,有这么远,总不能等开场锣鼓打三遍再出发啊。 父亲便将缺齿的耙子放下,端坐在杉木椅子上,将皲裂的脚从泥糊糊的拖鞋里抽出来,泡进温水里。温水将最舒心的温度给了那双辛苦的脚,父亲嘴
一 他快要翻过山头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女友在怀里游动,皮肤渗出潮气,他揽住她腰部,指腹向下按压,能感受到脂肪层的深度,不厚却有回弹,好像赤脚踏上吸饱露水的苔藓草甸。空调迟滞地在头顶送风,床单隆起褶皱,肌肤与肌肤间布满了南方雨季特有的霉味。他已经远离大山很多年,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女人独处,闭上眼睛,挺起腰椎,就瞬间回到了大山中。壁灯变作斑驳树影,被褥褶皱变作起伏山脉,床铺也变
一 到峡岛之后,我开始长白头发。刚开始只是一两根,藏在黑头发里,偶尔扎出来才能见着。但很快就多了,从发尾开始白上去,一点点爬到发根,像是出汗后析出的盐粒,或是游戏里某种霜冻技能。 就跟其他器官一样,毛发虽然长在我身上,形态和意义却都不受我控制。我没在意,直到有天一抬头,镜子里的男人湿着脸望过来,明晃晃的,竟然满头都白了。白到了什么程度呢?就像夜里下了雪,早上一推窗,从屋顶到地面,所有差异都被抹
在《诗可以怨》里,钱锺书谈到了司马迁著名的“发愤说”:“《报任少卿书》和《史记·自序》历数古来的大著作,指出有的是坐了牢写的,有的是贬了官写的,有的是落了难写的,有的是身体残废后写的;一句话,都是遭贫困、疾病以至刑罚折磨的倒霉人的产物。他把《周易》打头,《诗》三百篇收梢,总结说:‘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还补充一句:‘此人皆意有所郁结。’那就是撇开了‘乐’,只强调《诗》的‘怨’或‘哀’了;作《诗
钟求是的小说创作,几乎是一路攀升,他是当下评论家最为关注的小说家之一。特别是他的《等待呼吸》发表之后,他所表达的文学主题便具有了世界性。这不仅需要文学才能,同时需要对文学有更深入的理解。《地上的天空》是他新近出版的一本小说集,共九篇。读他的这部小说集,一个突出的印象,是钟求是在小说命名上对时间和空间的钟情,比如《地上的天空》《他人的房间》《宇宙里的昆城》等,都是空间意象,《父亲的长河》《比时间更久
文学作品是一个思想性的存在、社会意识形态的存在,也是历史、哲学等层面的存在。但作为这一切的基础,它是审美的存在。只有在审美存在的意义上,我们才能说,文学作品的意识形态存在、社会历史存在等,才是合法的、有意义的,或者说有效的存在。否则,就是不合法的、无意义的、无效的存在。因为,我们是在谈文学。 既然我们的对象是文学作品,而不是历史教科书,也不是社会学的教科书,我们就不能超越艺术判断而直接进入思想的
传统文论与中国当下文学批评的关系,一直是被关注和讨论的重要话题之一。学者贺仲明在《介入现实、化为现实——对“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两点思考》中谈到,20世纪90年代初就有学者提出“中国的古代文论在当今还具有什么意义?那些古代典籍是否可能以积极的姿态参与当代文坛?”其实不仅是文学批评,包括中国当代的文学创作,一直以来都面对一个问题:如何与中国本土的文学传统对接?我们的文学传统如何在当代写作中真正转
“地方性写作”这一命题在当下正以热词的身份在文坛、学界高视阔步。就词源和思想背景而言,“地方性写作”一语许是与域外学者吉尔兹所肇造的概念——“地方性知识”有着抹不去的渊源。依循这样的精神系谱,“地方性写作”其初衷和使命应是解构一元化和普遍主义写作而来。其价值和意义毋庸饶舌,文学史上许多出类拔萃的作家确乎就是“地方性写作”的典范。不过,悖论也就可能旋踵而至,当“地方性写作”以席卷、覆盖的姿态呈现时,
小引 倒脱靴是一条小巷的名字,我便在这条巷子里长大。地名古怪,亦有所谓典故。但我对穿凿附会的典故不太感兴趣,故从略。后来知道“倒脱靴”乃围棋术语之一种,有先弃后取的意思,却叫人喜欢。《红楼梦》的八十七回里,对倒脱靴的着法即有生动的描述,说宝玉在蓼风轩看妙玉和惜春下围棋: 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
王平王老师,我最早的文友之一。八十年代初,他一个,徐晓鹤一个,残雪一个,我们四个人几乎天天酱在一起,文学在那个文学狂飙的年代好像永远也谈不厌,日日谈,日日新,你家里谈完又骑着单车咣当咣当去我家里谈,谈得红光满面,意绪纷飞,志向在谈吐间便逐渐肥大。我们于是被同道笑称“四人帮”。算起来,四十余年了,弹指一挥间。 那时节我们去得最多的就是王平王老师的家。理由无他,就是王太太唐小妹的家常饭菜做得实在太好
在我认识王平之前,何立伟、残雪他们早就认识他了。一定还有一些人认识王平,但我不认识那些人。我认识王平,是因为周实还是何立伟,还是因为王平在《湖南文学》发表了一篇小说?几十年过去,怎么认识的王平,记不清。但认识王平这个人,一定不是因为某一件大事。王平后来发表过一些好小说,这在湖南也不算个事。那时,湖南作家写得少,获奖多。湖南作家一发表作品,就有些动静,摘取全国各大文学奖,还发起了寻根文学思潮。那时,
“秋瑾最佳男闺蜜的孙子时隔114年,揭秘一母二子随其留学日本的秘闻。” “湖南新都督汤芗铭逼走谭延闿,谭老都督却与神秘说客兵舰豪饮白兰地。” 读完王平老师的新作《倒脱靴故事》,我几次强开脑洞地想—— 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在四十年前,不知道能否给王平老师的《倒脱靴故事》增加一点热度? 辛亥革命、民国秘闻毕竟曾是长沙的流量密码之一。 如果不行,也可以从作家本身入手,比如《街道工厂青工自学写作
倒脱靴是长沙城里一条古老小巷的名字,《倒脱靴故事》的作者王平从小生长在那里,有着许许多多的记忆。随着漫长岁月的流逝,巷子里各色人等的遭际与命运经常浮现于作者心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甚或真假莫辨,且“竟然有了一种略带伤感的亲切”。 虽然作者自己都说了“真假莫辨”,但读者更愿意相信书中所写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每个故事的画面感极强,情节紧凑,行文简洁又颇具张力。容易共情的读者,每读完一篇都可能要放下
长沙有条小巷子叫“南倒脱靴”,很多人都会对这个地名感兴趣,觉得里头藏着故事。有次我从天心阁写生下来,从县正街走到一步两搭桥,先是看到了民国老公馆“予园”,接下来无意中走进了南倒脱靴。我满是好奇,触摸着老门上面镶嵌的竹片,找寻藏在墙缝里的文字。 倒脱靴巷不深,一条百余米长的巷子,走到中间,还有条支巷朝右拐进去,真有点曲径通幽的感觉,值得慢慢细细看,慢慢细细坐下来画画。 做了美术老师后,我成立了“
他年轻的时候,形似勇猛的秃鹰——双眼紧挨,额头向后缩,眉毛茂密……从动作姿态上看,他是个无所畏惧的男人——双脚叉开,牢牢地扎在土地上,宽实的臂膀,敦实的臀部适合别把枪……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名字充满男人味——郝克托·维拉富尔特。 他的大脑,他的血液,每时每刻都在沸腾,在雷阿尔城这样的城镇,该怎样生活?他是寡妇的儿子,童年的家散发着榅桲的气息、清淡的果香,炉膛上,炖菜锅冒着欢腾的气泡,蹭了淀粉的衬裙
鲁迅,归来 童年,永不终结的存在—— 是一出生便尝到的五味: 醋、盐、黄连、钩藤、糖 是蜜饯、牛痘、万花筒 “射死八斤”漫画 与弟弟们演出的童话剧 是长妈妈的鬼故事 闰土送来的贝壳、羽毛 是安桥头的外婆家 种田,打鱼,酿酒 摇着小船去看社戏 是阴郁的老台门 和迷宫似的新台门 是父亲的病与死 家道不可挽回的败落……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一头是儿童乐园 一头是启蒙学
现代汉语诗歌发展到今天,可谓杂花生树,云霞满天,生机勃勃。在我看来,沈苇这组诗不仅是当下诗歌风景的一翼,还是现代诗歌进展的一环,勾连语言的历史和历史的语言,其意义可能要大于为诗歌用典正名。他在为恢复汉语诗歌的语言传统而努力。 五四时反对用典,说是滥调套语,胡适甚至说是“字谜”。像“瓜时犹旅寓”“王粲不归秦”之类的,肯定在打倒之列,但是当我看到沈诗中“长妈妈的鬼故事”“闰土送来的贝壳,羽毛”,油然
忆金巴兰 一万道光芒凝结于此。 仿若云中有一丝金黄的火种 从鬼魅中焕发出更多浓郁的霞光。 多么容易就遗忘了,从前的天空。 而此刻海浪阵阵,把人声淹没 我们在黄昏之前抵达,在海滩上等待 灰色细软的釉质涂层让脚趾变得松软 眼前涌动着一片,被天色抚平的小波纹。 那个背离了你又转身来对望的人 丝毫没有悔恨之意,他面部松弛 比晚霞更加温情,禁锢的光的手指将身体 推动到浅海中,他顺势把
沙田溪有树莓 沙田溪村后山 是一座没有名字的野山 因为无名,所以比较无所谓 也不讲什么章法 怎么喊,怎么骂 都可以不管不理不应 你看,山如果没有名字 也挺好的 唯一麻烦的是 茅草,鱼腥草,灯芯草 还有金银花,野菊花 更没有章法 自顾自地,长成了他们想长的样子 却把整座山,以及上山的路 给忘了 村长说,运气好的话 能在下一个山弯弯 碰到几株野生的 酸酸甜甜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