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一 一具尸体泡得发白,在西坪村码头边浮了上来。那时,天空正下着小雨。 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码头河边烧起一把大火。没人看见是谁干的,也没人知道渡船是怎么烧起来的。火势起来时,大河两岸煌煌如白日,漆黑的烟柱在深蓝色的夜幕下冉冉升起,火星飞舞、迸溅,落入幽幽的大河流水中消弭。村民们远远望着,他们说,这比年节时的烟花好看。 火烧渡船很快被遗忘,村民们开始抱怨随之而来的阴雨天
原本我是想以一个写作者的身份,再谈一谈我的小说的,但动笔时,我就不想那么做了。我想谈一谈别的东西。比如,我故乡的那条河。 我的老家辰溪县,在湖南省西部,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古称,叫辰阳。传说屈原游历沅湘大地时,来过这里,驻足河边,久久不曾离去。今人修的防洪堤上,还立有屈原的人像,两三米高,通体白皙。从这里往上游走,大约二十公里的路程,就能看到小说中的那条大河。在地图上,它叫柿溪,河面宽近百米。我记事
一 郑老师已经是八十开外的人了。 腊月二十三日过小年,家家户户赶制年菜,郑老师一个人在家,也知道一年到了头,熟练地“彩排”着新年。依着老北京的规矩,这天晚上家家祭灶王,孩子们穿上新鞋新衣,从天擦黑就开始放鞭炮,随着炮声把灶王爷送上天,焚烧下来的花纸屑扫作一堆,和着草木灰做松花蛋。转过天来,只等着除夕,白天醒来的时候,切一盘松花蛋拌豆腐,够她的孩子们吃一天。 郑老师小的时候,街上还有许许多多卖
爱的幽魂 尤音是头回线下见网络情感主播。吴轲,网名“吴轲轲轲轲”。他比直播上显老,眼角纹路刻若发丝,或许熬夜所致。他跷着腿,双手交叉,盯着她,愿闻其详的样子。尤音不由自主,意在吸引,放大料了:我爸出轨了!话语间容光焕发。桥段不陌生,吴轲并不买账,淡淡地给了一个“噢”。情感主播见惯了人间悲喜,出轨很稀松平常了。尤音低声加码:对方是女歌星哦! 吴轲细长眼睛微微眯缝,喜闻乐见了。粉丝20万跟粉丝20
熟夏 遥想高中的最后一个夏天,我把秘密花园里的所有书带到金沙滩,驻足在岸边黑漆漆的无人一隅,独自点燃一根火柴。辽阔的天边霎时焰火绚烂。那天恰好是青岛国际啤酒节的最后一天。夜空白烟缭绕,月亮也熏出了眼泪。烟花轰隆隆绽放的那刻,星星也随之爆炸,人间处处是散落的星骸。 嘭的一声,夏天熟透了。 午后残余的炎热仍停留在教室里躁动不安。第三节晚自习下课铃响,我把没写完的数学卷子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犹疑半
一 表弟又出车祸了。 有家杂志约我写个中篇小说,他们在编排明年的第一期,问我能否赶出来。还是早两年的一次笔会上,我把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故事说给这家杂志的编辑听,她说蛮好,约定文稿岀来投寄他们的杂志。笔会回来,因为下岗离开工厂时的养老保险冇搞熨帖,我忙于跑自己的事,怄了一肚子气,心神不定,文稿一直停在概念上,未码出一个字。编辑来电话催问过几次,我不能再失信拖延了。这一周,我每天熬到窗前树上的布谷鸟
扔掉。把那些累赘全部扔掉。 冷风有些脆,她走着,脸裂成几块。才十月份,这座海滨城市高纬度的凛冽扑过来,单薄牛仔裤、马丁靴、帽衫、棒球帽,已难招架。前面就是公交站牌了。她松了松双肩包的左侧包带,以保持平衡。方才走了两公里,稍出了点汗,现在这汗贴在背上像一只鬼,让人牙碜。一晚没睡好,肌肉里,关节里,头皮里,冒出一阵阵酸涩,像青春痘里挤出的脓水,在腹腔内灼烧,在皮囊下游走。烦闷。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甩下
大年初一,爆竹的喧闹和年猪的喊叫归于沉寂之后,夜晚又是一场大雪。放在平时,持续的大雪会让整个村庄变得异常安静,大雪压屋顶——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们说话声调都降下来,变成炉边的窃窃私语。现在不同,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喜悦。初二去外婆家,是每年走亲戚序幕的徐徐开启,是我期盼了整整一年的事。和往常不一样,不再眷恋被窝的温暖,我一大早起来,推开房门,迎接新年的清风,牙齿打哆嗦,身子发抖,两脚不停地交换踩着雪地
经验之果 今天停暖,虽然室外已到了19摄氏度,也感到冷。这就一如感情,感情一直热着,突然冷下来,心中感到的冷,比实际的冷还冷。 昨天晚上,我在刺猬河大堤上遛狗,看到岸柳的苞芽已肿而紫了,不禁眼前一亮。因为紫,就是要开,为人间吐绿。 脚下的土地沉实,踩到上面,能听到声音。如再有数日阳光普照,水汽蒸发,就会生出浮尘。花开,风起,扬尘,北京的春天就是这样——和煦与粗粝相伴而生。 狗能本能地分辨温
一 日头要落不落,酷似一枚悬在天上的眼睛。 不知怎地,沿途的房子迫不及待进入我的视野:要不龇牙咧嘴、折臂断足;要不被挖机的吼声夷为平地。总之,呈现出一副征收拆迁的状态。 万没想,我家的老屋也画上了一个句号——先前“青砖到脊、汉瓦盖顶”的形象一去不返,代之以空空荡荡。倒是风不甘寂寞,踮着脚儿在断砖残瓦间走动,似要捡拾一些记忆以对过往有所交代。稍稍规整的青砖被码成一个个墩子,烟熏火燎的气息直往外
鲤鱼:俨然贵族一脉 “半夜鲤鱼来上滩”,这句古诗特有活力,前边一句是“兰溪三日桃花雨”,这就把时间定在湿湿的春天了。其实,“上滩”应为“抢滩”,此时,春风早已吹皱春水,春水一撩再撩,鲤鱼顶水而上,抖擞精神拼着劲,这是在忙着干产卵的活,热闹的场面中,既有浓浓的缱绻,也有绵绵的责任。 丛生的水草,水底,这是鲤鱼快乐的所在。在池塘和江河,鲤鱼活得十分从容自在,长得快,适应性强,我们叫它“鲤拐子”。“
俗话说,娘亲舅大,可我与我的大舅黄永玉只见过三次面。 我母亲排行老七,大舅比我母亲大一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外出求学、谋生时,我母亲还是个嫩毛毛。因为家庭成分的缘故,大舅是被管束的对象,故而母亲从未提及过凤凰那边的亲戚,到八九岁时,我竟不知我还有个响当当的画家舅舅。 一 1979年,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年暑假的一天,我正在写作业,突然听见母亲在门口惊呼,哎呀,大哥,怎么是你?我忙跑出房间,见
一、委拉斯凯兹的笔记 要想对婚姻保持憧憬?这还不简单:多参加婚礼。 灯光渐暗,音乐骤停。司仪窜到舞台中央,男中低音调情暖场,观众嘴里飞出三两只鸽子。嘿哟,嘿咻,大变活人这就上演!新郎官先亮相:皮鞋锃光瓦亮,长裤刷刷笔挺,双排扣西服拘紧身体。灯盏熄灭,噪音收束,所有光线缩回墙脚惨绿的“安全出口”,音响模仿心跳,扑通、扑通…… 要有光,于是开了缝。进行曲起,大门如大口豁开,新娘挽
谈万户的写作路径似乎还为时尚早,因为这是一个毫不掩饰自己新手姿态的写作者,一切才刚刚开始。从《山盯》到《宫娥》,他带着东冲西撞的一腔热情,玩命似的操演各类叙事游戏,铺天盖地地使用隐喻、互文与解构,在对婚恋问题的关切中追问“看与被看”的问题。这是一个青年写作者的激情,也是一颗相信语言能够演绎并拷问、抵达本真的赤子之心。 小说《宫娥》是对委拉斯凯兹绘画作品的一个文学式模仿,作者不仅以这幅画为整个故事
细读张战的散文集《雨梯上》,我在不断被作品中所描写的艺术世界吸引、感染、感动,获得审美享受的同时,也生发出对一个问题的深入思考,那就是《雨梯上》对散文文体、评论文体所做出的成功探索。 经典散文的样态 《雨梯上》首先具有通常意义上、经典意义上的散文的特质,它真实纪事,真实描写日常生活,真实描写作者自己的人生经历、情感经历和人生感受、人生感悟。全书共四辑,第一辑“小龙湖”主要写作者苦涩而又甜蜜的童
对于任何一位优秀的作家来说,选择何种文体,秉承何种理念,从事何种写作,意欲达成何种愿景,一般都有其主客两方面的诱因。源自生命本身的内在诉求和来自“当下”的外在需要,都会影响作家的文类选择。也因此,在过去十多年间,浏阳籍作家彭晓玲分别采用散文、小说、传记三种文体对历史人物谭嗣同予以反复考证、思考、书写,并在此过程中达到了审视历史、对话先贤、表达情感、赓续文脉之主体诉求。 或者,正是出于一种被历史人
耐人寻味的文学传奇 在艺术作品中,“出租车司机”无疑是一个幸运的名字。 在好莱坞电影史上,由美国导演保罗·施拉德与马丁·斯科塞斯合作,获1976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导演大奖的电影《出租车司机》,被公认为“旷世之作”。无独有偶,2017年获得韩国年度最佳影片的人性电影,也叫《出租车司机》。这两部表现普通人的电影好评如潮,已经被载入了世界电影史册。 文学与电影艺术息息相通,在中国当代小说创作中,也
第一章:半湘街上风波频 浮粱店主人言:浮粱店,就在半湘街上,是我开的,我叫卢磊一,是个老不死的,阎王把我给忘了。 这家店算是个茶馆,开在极不起眼的位置,店里摆着我那些旧书、旧家什、旧物件,偶尔也到古董市场进几样,但凡看得上眼,就不拘价钱,我这个年纪,这个阅历,也没有人能骗得了我。小店新开,街坊邻居都是点头之交,前二日出去买菜,卖菜的姑娘问:“您老人家贵庚啊,身体硬朗啊,有没有七
三十多年前,也是阳光正好的夏天,院子里的地坪刚刚铺上水泥,一群小孩在玩耍。院子里一个高个子小孩拖着我“打抱架”。 我那时候是个小胖子,刚刚搬进新院子,身体孱弱,好玩却没力气,努力地适应着新朋友,想与他们打成一片。但跟高个子打抱架,难免有点不自量力。我被高个子抱起来甩来甩去,最后他使了个过肩摔,我整个人被横摔在水泥地上,背部着地,腔子里的疼痛迫使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我爬不起来
岁月如同浮光掠影,往事不过一枕黄粱。 自2015年底首次接触到索文的散文作品,至今已过去九年。恰如《浮粱店》这句定场诗所写的一般,浮光掠影不过一晃眼。细想来桩桩件件又似近在眼前。 2015年,非虚构写作平台“网易人间”成立伊始,邮箱投稿尚寥寥,索文笔下的浏阳带着往昔的旧时光和南方的水汽,静静出现在邮箱里。起初的文章都不长,天马山前的田野,浏阳河上的渡船,麻纺厂的下班铃和城南完小
一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今年7月出版的长篇小说《浮粱店》,源于2021年4月10日到2022年5月30日期间,在网易人间工作室旗下的微信公众号“戏局onStage”及小程序上,分11次连载完毕的一部总计8章共24万字的历史题材类型化网文。据作者索文自述,从在线网文到纸质出版,又经过了4个月的扩充和修改,最后形成全书12章共31万字(按成书版权页标识的版面字数是38万)的规模,书名也添加了既在附注故
“一座岳麓山,半部近代史。”这是一句湖南人非常容易拿来自夸的句式,虽然在全国各地都被不同程度地套用过,但岳麓山上的坟茔,的确有太多可以值得感慨的人生况味。他们大多数都是名载史册的知名人物,后人很容易以一种敬仰的心态去膜拜,这种仰视,往往成为了一种隔膜。要打破隔膜,进入他们的生命,感受他们的温度,需要借助很多细节与场景,长沙青年作家索文的新作《浮粱店湘水流沙》,就是这样一部别具新意、细节扎实、情绪饱
星期天下午五点,何塞·拉蒙·科尔塔萨午睡醒来,照了照镜子,发现左边太阳穴冒出一根白发。“该死的!”他想。他翻遍了散落在大理石盥洗台上的杂物,找到了眉镊。他没有戴眼镜,先拔了眉毛周围几根杂毛,然后把那根白发拔掉。他用镊子夹住它,手指向下滑动,触摸坚硬的发梢,检查白发是否连根拔出。他把白发扔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水流在排水孔周围打转,溅起一团团毛发和牙膏残迹,散发出薄荷气息。他懒得清理,每次都是这样。
立春 银合欢的荚果变成了深褐色,还没有裂开, 但快要播撒种子。我们在林边生起了 一小堆篝火——荚果、树皮、枯枝和落叶 取道于消失,并再次加入了伟大的循环。 我们也不敢小觑自己——茶罢,那就 跳起双人舞,和谐于种子因烘烤而散发 出来的颗粒状异香,猥琐于汽车将会 把我们载回到焦虑的不同海拔。那么, 且以银合欢的新叶 为天线,直到篝火提交了最后一克青烟。 相见欢(致阿野) 你还是
胡亮的诗歌有着独特的风格和鲜明的辨识度,或许是因为长期专注于研究诗歌,使他对自己的诗歌多了一层审视的眼光,因此,在诗歌写作实践中,自然会有各方面的考量:形式的、结构的、修辞的、词语的……其中最为醒目属对“词语”的安排。这里的“词语”,也可视为“意象”或“物象”的代称。依袁行霈之见:物象是客观的,它不依赖人的存在而存在;物象若进入诗人的构思,就会带上诗人的主观色彩,成为意象。意象或物象在诗歌中,只能
缓慢的河流 云朵低垂。缓慢的河流 流水幽暗,用表面微澜 小心翼翼掩盖自己深邃的思想 仿佛有另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存在 河水缓慢流着。河流的名字一直没有变 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鸟 贴着水面盘旋,然后飞走,直到消失 像一个句点,像春天的亡灵,凄美暗示 只有人辜负了时间 而时间从来没有欺骗任何人 我在眺望远方 却不再向明亮的地平线反复证明 在寻找自己。并保证能幸运地找回自己 可
记忆,或者遗忘 老虎停止飞奔,绷紧全身 搜索昨日的森林回响 一只老虎曾经有好看的眼 见过山谷幽静,溪涧如白线穿行 见过年轻的脚踝第一次踏进溪水 春天在身体里荡起一道闪电 它见过正午的深林蝴蝶纷飞 第一片红枫飘落时,应着秋的叹息 今天跟昨天,跟很多个昨天一样 只有枯叶破碎的呻吟和自己 越来越压不住的喘息 它软下警觉的耳朵,缓缓向前 当轻捷的奔跑声 从远方传来,它猛然停下—
早晨 然后她拉开了窗帘。 然后光照进来。 我说“然后”是因为早晨 是昨天的延续而不是今天的开始。 牛奶是声音的延续。 空杯子是沉默的延续。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对出生日期的延续。 25岁,说明光照进来这件事已经延续了25年。 但一定有些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不是延续也不是跟随。 我怎么了? 我为什么不再跟随他们? 每月十号支付利息,第二天偿还本金。 在去工厂的路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