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岁月,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在心底执拗地存在,时不时地闪现出来,让人难以忘怀,深深感喟。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日子,人的真情假意都要在日子里浮现,证明着种种真实的存在。《准格尔纪事》 和《难忘的羊鼻子梁》展现的是同一个时代的不同截面,一篇小说,一篇非虚构。非虚构作品回顾了五十年前的高中生活,文字质朴自然,真情溢于笔端,过去的岁月镌刻下美好,也有一丝不快隐在心间。美好也罢,不快也罢,凝眸回望,都是人生
女知青 开镰时节,大田里,糜谷已成熟,一派苍黄。一片小小的蔓菁地,却在一边,管自翠绿。 路过蔓菁地,庄梁把镰刀往左腋下一夹,突然弯腰,从地里拔出一只蔓菁,一抖,根茎上的土掉了,小孩儿拳头大的蔓菁,洁净如白玉,衬以翠绿的叶子,实在惹人眼目。 队长赵四正要说话,庄梁手里的那只蔓菁,已经给在了那个女知青手上。赵四张开的口,又闭上了:人家一个城里女娃,夏天才来,吃你个蔓菁,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吗? 女
绮女士手里是个一斤四两的猪肚,表皮不是毫无生气的死白,而是均匀地泛着血色,仿佛刚被剖出。 这猪肚是绮女士昨早从常去的市场摊点买来的。绮女士用保鲜袋装好,又套了两层塑料袋,带着它坐了近两小时高铁到了重庆。路途虽不算遥远,但天气已有了几分暑热,加上在冰箱放了一夜,绮女士有些担心。好在凑近闻闻还算新鲜,绮女士松了口气。 猪肚四周镶着一圈微微发黄的油脂,如同堆叠的厚重蕾丝,又像是过期的劣质奶油。绮女士
马尔在成为一名律师之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说家。他一直想把现实人物写进小说,但始终没写出什么名堂来。有一天,他打算写一篇以律师为主人公的小说。这就势必要去学习法律,因为他向来是个对角色忠实的人,比如他写酒鬼、便秘者、深夜在森林里迷路的人、在葬礼上哈哈大笑的人,他都会先去实践下,期待从中获得灵感,至于是否真对写作有帮助,那就看天意了。这些当然都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所以他的笔下从未出现过精神病患者、强
一 送葬队伍稀稀拉拉,像一截萎靡的长虫在山路上蜿蜒。春雨说来就来,晶莹剔透的,打在田地、树梢,以及涩如苦枳的嫩李上。还有一些在丧家的眼睛里聚集,转瞬又落入潮湿的泥土里。 山路难行,两只运动鞋沾满黄泥,沉得像是绑了两个沙袋。一脚高一脚低的,竟也走到了山顶。母亲攥着我的手,嘴唇紧抿,神情严肃,手心里有一层薄汗。上个月初七我陪她回村,在路边的秧田里撞见满叔,他正在插秧,一手的泥,见了我们,胡乱在裤子
早些年,我在你们怀石乡待过一段时间,那时的耳东陈,正是你们这样的年纪。 耳东陈是男是女,我已经不记得了。名字也不确定,可能是陈力,也可能是陈莉,男或女,总在我这里变样子。只这个姓,我还可以清楚记得。因为我也姓陈。他曾问我,是耳东陈的陈么,我回答说是的,还有别的什么陈吗?他说,我怎么知道啊,别人都是这样问我。我说,有的,比如言甚谌。他说,哪个陈? 我蹲在地上写给他。那时候你们怀石乡都是土路,路边
《耳东陈》这篇小说写于2022年初,断断续续写了三个月,比较痛苦。痛苦在于,我触及了我青少年时的记忆,而在过去的写作中,我要求自己不要这么干。 原因有很多,放到几年前讲,我可能要说些没道理的胡话,那时候我认为,写作之初就处理久远的记忆,表示这家伙很无能,未来也不会有大出息。我高看自己很多眼,坚决不碰。我跟自己说,我要虚构,我去写现代故事,去写古代故事,我可以凭经验和阅读编造它们,就是不要讲我青少
一 看到家门口挂着的白幡后,李子峰才终于确认,那个高高瘦瘦的老太婆——他的奶奶冯玉琴,真的死了。 得偿所愿。他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四个字。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公司的人事正在和他谈话。“公司最近要了解员工们近期的工作情况,今天由我来跟你谈话。”人事经理的语气冰冷且不带丝毫感情。 李子峰正在抠着手上的死皮,听了人事的话点了点头,他早就听说公司在进行新一轮的裁员,谈话只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上篇 这名目有点大,不是一点点的大,是大得怕人。你一个中学教员,出了名也不过是个作家,何来的“水系考察”? 你要这么说,我得赶紧俯首——该写“请罪”了,可心里一梗,考察有远有近,水系有大有小,近了小了,就不能叫远了大了的名目吗? 不强辩了,还是说事儿吧。 我考察的是我们村发“坡水”的水系,走的是“坡上”的一条沟里。 这些名词,得一一注释,要不说了跟没说一样,谁也不知道是在怎样一个地方,有
鲁班湖 春天要走了。 也许明天走,也许后天走。我想在它走之前,去一趟鲁班湖,掬一捧水,给春天洗洗脸。它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应该干干净净。这三个月以来,它给我带来过不少生机和抚慰,我没有好礼物相赠,给它洗把脸,也算是送行了。 那天的气温很低,比许多人的身份和地位还低。我没有带外套,就那么让风吹着,让雨淋着。风和雨都是我的老朋友了,它们不会欺负我,只是跟我顽皮,目的是想让我记住它们,像记
春的气息,已在雨雪之中萌动。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道:大地是不会衰老的,冬天只是它的一个宁静的梦,它将会在温暖的春风中苏醒过来,使自己再一次年轻! 这段话,仿佛藏在心底的旋律,会在对的时间不经意地流淌而出,让我心中满是对春天的向往。一次又一次,生命也是需要温习的。春天来了,一切又重新开始。看似周而复始,其实每一个春天都是新的。 今年立春的前一天,恰是北方小年,看到我喜欢的一位东北姑娘发了一条
春天,是鸟儿回来的日子。 一只、两只、三只……归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停落在老树的枝丫上,怯生生地望着故乡新生的一片叶子。 故乡开满了鸟的叫声。 像远归的孩子,看着乡间小路不经意间冒出来的大片大片的野菊花,鸟儿忽然就噤了声,说不出一句赞美的语言。 野菊花鲜红透明的叶脉,好似人年轻时的血。血液在身体里的河流里奔涌。 穿过一条悲伤的河流,才能到达故乡。 1 不过是几公里的一段路程,我们走走
一 人和车驰入蒲县的时候,就跌进蒲县的云里了,跌进了云的故乡。 蒲县的云是堆在天上的雪。天肯定是觉得人在地上堆雪人堆不出它的想象,索性把雪堆在了天上。这样,天居然就堆出了少男少女牧虎的图像和雪熊雪狗逐鹿的形象。云天里,少男少女放牧着老虎,老虎和雪熊雪狗一起追逐雪鹿,自由自在奔跑在雪的原野……我想天肯定是有一种思想有一种妄想的,因而拿了云来堆雪人,雪,就堆出了天上人间,然后,就让高高的天上人间看
一 《寻找田小军》(北岳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版)是阿连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它和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哈达图》多少有一些联系。最鲜明的一个特点就是,这又是“一部不合常规的有些异质的‘我行我素’的长篇小说”。这是我在关于阿连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哈达图》的文学评论《“我只是痴迷于神秘或貌似神秘的物事”》开头第一句话。阿连的小说虽然创作不多,但似乎每一篇(部)都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意外的惊喜。她的小
一 《与自己相遇》是浦歌关于其小说《叔叔的河岸》的一篇创作谈。有意味的是,与一般读者理解或期待的所谓“创作谈”大异其趣,浦歌在文中几乎丝毫没有提及这篇小说及其创作缘由或感想等,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个颇为形而上学的话题,即“过去的我”和“此刻的我”以及两者的关系。这自然也并非什么新鲜的话题。梁启超在其《清代学术概论》中曾言要“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意思大抵是“今日之我”必胜过“昔日之我”,“昔日
编者按 诗歌,是为每个词都找准各自的位置,让它们相互拥抱或质疑,彼此关怀或攻击,进而缔造着深邃或辽阔的诗性空间。在组诗《我们身体里痛苦的灯》里,我们看见,夭夭用一枚枚妥帖而自然的词语,在快马轻刀里写出了奇崛和惊险。她的诗歌,物象简单却意蕴跌宕,取材日常而超尘脱俗。迟疑、苦恼、自我的辩驳与和解……现代人的种种难言,被夭夭以“我在故我思”的精神情态,刻画在这些短诗里。满族作者萨哈利安的这一组作品
天上的风筝 像迷雾,尚未解开, 唯一的线索缠在虚无的一头。 一层层剥开, 先是白纸,然后是绿树, 是浮在水面的一层泡沫, 是一头惊兽,在自己的秘密里奔跑。 宛若命运,我是灌木,你是他乡, 我们迟迟不动身, 那根线便悬着, 忽高忽低,忽南忽北。 未完成的 阳光照进屋内, 桌椅,书稿,一件就要褪色的衣裳…… 他们是有罪的。 冬日的经幡上停着雪, 它们相互撞击, 用陌生
88个黑白键 “One”,郎朗与Metallica合奏的曲子 将我沉睡在血管中的音乐细胞唤醒 目光移向客厅里的“雅马哈” 她淑女般安静地端坐墙角 面色蒙尘,沉默已久 我与她像一对不合手的情人 若即若离,各有心曲 “One”,美妙的旋律让我心生愧疚 走过去,手指轻轻划过白色琴键 流水般的琴声带我回到了童年 1 无论严酷的夏天,冰冷的寒冬 无论雨雪与狂风。母亲和我 都会准时
剪纸 动作从狭隘的指尖跳出,故事上的篆 可以补缺麦子,花失散一些旧物 靠近日历时,门框上的狮子变成数字和佛 红色裹着布丁,让烟花 从季节走向枯萎,我不得不冲撞行人 对墙上事物敏感,牛,羊,击鼓 和失散的二维故乡,破旧的福 在深夜。偏爱木马和记忆 时间的香薰。在空气里充实老一辈 会剪纸的人,总是在黎明 把天捅破 树荫 也是最后一次,河流在柳梢上 降下,黄昏卷起沙粒,静止时
慢慢 慢点。让时光 再飞一次 在釉下彩的青花觚上 多逗留一阵 打坯、塑胎、烧造、出窑,这些流程 如小溪之水 慢慢流过时光与时光之间 让单色釉到窑变慢慢讲述 南北朝如何挂釉 釉上彩与青花瓷 走过多少朝代 才把鼎盛交给清三代 釉里红的红,像一滴血痣 在一个器皿上凝固 这个瞬间驻足一生也不会永恒 世上没有永恒 我们得慢慢 把日子铺展成《清明上河图》里的日子 让大宋的
丁香 幽幽百结花,青睐几人加? 不著秾妆色,馀香及际涯。 白鹿原之秋 渭水蒹汀白,骊山柿海红。 几声天际雁,犹怨五陵空。 登广州塔 旭日凌波起,珠江尽际流。 欲知沧海阔,直上鼎天楼。 僧与叶 泊上溪间石,枚枚落叶红。 寻思三夏雨,抱恨一秋风。 不堕轮回水,安知色相空。 春光明媚日,老衲与君同。 拟辛翁登北固楼 予我千壶酒,醺然别此秋。 癯颜初烙皱,霜发即缠
外婆的拐杖,旧木馨香, 它默默流转着触感的词笺, 纹路,斑点, 时光对她衣摆轻拂的痕迹,深深浅浅。 它非仅撑扶之物,亦是记忆之舟, 一步,又一步,缓和而充满力度, 地砖之上,印下韵律各异的音响, 时间跫音,述说着流转不息的轶事。 撑扶在拐杖上的手,皱纹间藏着暖意, 岁月沟壑间是浓墨重彩的往昔, 如同她那眼,盈盈故事, 洞察人世风霜,而又悠然以温柔待之。 倚杖斜靠,微微佝偻的
西院的素锦姑娘养了一盆夹竹桃,她侍弄那盆花很精细。她十六岁,银盆大脸,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能照出人影。她家并不富裕。父亲在火车站扛大个儿,母亲身子骨不好,一天到晚老是咳。她上面有一个哥哥,在河北大院李家开的杂货铺子里学徒,因为会点武术——新京的年轻子弟练八极拳的多,他却喜欢戳脚翻子——被溥仪收入宫中,成了护军里的一个兵。其实,他哥喜欢戳脚翻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年轻人,听书,说武松醉打蒋门神用的玉环步
师傅叫杨玉德,岁数不大,二十五岁。徒弟叫王崇喜,岁数不小,也二十五岁。看年龄师徒两个不太对呀,标准的师徒不应该是一个老师傅一个小徒弟吗?问得不错,这师徒俩不对的地方可多了。比方说,他们还经常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人一件黑色皮夹克,马裤,皮靴。天冷了,皮夹克里面衬上羊绒围脖,出门时一人抓起一顶暗格呢鸭舌帽。有啥高兴事,师傅一把搂住徒弟的脖子走了,徒弟兴奋了,就把自己的胳膊搭在师傅的肩膀上。 杨玉德开
七十多年前,这个古老的小县城,只有一条半里长的街,却矗立着九座石牌坊,清一色三门四柱,一楼通天。乃有唐以来,为本县考中进士的学子所立,皇帝敕建。 乡党们都以此为荣。 敝县还有一桩引以为傲的事——踩高跷。这个乡俗,也由来已久,相传从大禹治水时就有了,为了治水时不被洪水淹没,大禹叫大家腿上绑了棍子。九州安定后,这个治水工具就变成了娱乐项目,一直流传下来。令史公对此没有记载,但听来颇有道理。不管真假
一个雷雨夜,矮子睡得正香,却猛地从床上坐起,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而正是这令人恐惧的噩梦加上窗外轰隆的雷声将他惊醒。 矮子打开灯,穿上衣服,下了床去。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各样物品都杂乱无序地摆放着,衣柜里塞满了许多天没洗的衣服,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异味;垃圾扔得到处都是,床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空酒瓶,就连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书籍,上面都布满了灰尘。 这个房间就像个吃人
高中毕业50年了,还经常想起当年上学时的一些往事。 我是在老家神池县上的高中。神池是晋西北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山区小县。北城门外东北方向一公里处,有一座小山梁,南低北高,西北侧有片小树林,对儿泉沟的泉水穿过树林缓缓流出。东北侧连接着起伏的丘陵山坡,向远处绵延。 这个小山梁叫羊鼻子梁。当年的神池县高级中学就建在这里。梁因校而名,校因梁而靓,羊鼻子梁成了神池中学的代名词,也成为我内心深处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