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令人惊叹的发明。不说这二三百年间的几次工业革命,活在当下的我们,又撞见了ChatGPT。置身如此非凡而又恢宏的巨变中,还能傲慢的认为自己仍然是万物的尺度,宇宙的中心?也有人怀疑人工智能,至少在写作者的信念中,有许多东西只可能独属于人,人之所以为人,除了思想,还有那些模糊不清、无法理喻的部分,比如,意识与情感,生命与尊严。兴许,也只有人如此执着,心心念念,希望在我们只能踏过一次的生命河流里,活得
黄益民静静地蹲在门台上。门台不是很高,大概有五厘米。所以从他手上掉落的烟灰,并没有殉葬的感觉,只是烟灰身上的温度,烧响了沙子。那声音必得心里很乱的人才能明白。它不会烧死你,只是一层层覆盖你。这是黄益民第一次在家吸烟。好的香烟贵,只有拿出去宴客的时候才会吸一根。他弯驼的后背,传来细细的声音。 “从小到大,我是怎么照顾你……” 老人又在翻旧账。 黄益民知道她又会说哪几件事,先是爸爸一年到头不在家
在我看来,创作谈也是一种故事。它总是后话,因而与最初的写作总有一点距离。我只能尽力把创作的过程讲给你们听。 《寿衣》的第一个字,其实是我在无聊中打下的。2022年的12月,社会的状况想必大家还有点印象。那时我已经离校回家上网课,我一边读着波拉尼奥的《2666》,一边从母亲的嘴里听来好几个我不曾见过的老人的离世消息。快12月底,结课了,但我生病了。不能出门,心里会有一种拘束的感觉。我没发高烧,只是
1 那个叫徐春凤的女人来了。 没等进门,一股烧香的味道先飘了过来。小凯瞟了几眼,见她两眼通红,头发上落了些纸灰。 霞莉迎上去说:“刚从庙上回来?” 徐春凤说:“今儿有法事,做了一上午,看把我眼睛熏的。” “下午还去?” “嗯。” “小凯,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春凤阿姨。” “哦,春凤阿姨。”小凯腼腆地笑笑,挪了挪身子,给徐春凤腾出一块地方。 屋里空间小,站两个人都活动不开,徐春凤拍
一 荆五进家门时,好几次,手抖得打不开门锁。手指头颤颤巍巍的,就是不听使唤。心头乱糟糟的,荒草样在风中凛冽。刚灌下去的那点猫尿,火星子般噼噼啪啪,仿佛要引爆了荆五。 荆五顿了顿,干脆一撅屁股,顺势滑倒,歪在大门前,不动弹了。 都怪青业,非要和荆五喝酒,还偏要喝高度的牛栏山,男人嘛,喝酒就喝这二锅头,一杯下去,火辣辣的,青业大着舌头说,痛快,真……痛快。 荆五知道青业不痛快,青业嘴里痛快,其
天上一朵云,地上一群羊,这是我哥常常念叨的一句话。 每次从窗口听见他念叨这句话,我感觉我的心里都是软绵绵的羊,眼前都是白花花的羊。羊一直在我们的生活里走来走去,越来越轻,云朵一样飘着。 我人生的第一步,是从我生母的怀里到我养母的怀里,从一个叫陇川的镇子,到另一个叫陇阳的镇子。所以,我的养母没有母乳喂我,每天夜里她只好给我冲奶粉或者麦乳精,她感觉太麻烦了。那天,她和我爸商量,干脆买一只奶羊,用羊
罗珊站在展示柜前久久不肯离去。她假装随意地盯着那只鸡油黄色的蜜蜡手镯,蜡质浓郁,纹路清晰,无杂无裂。店员说手镯由天然琥珀制造而成,典雅高贵,和罗珊的气质正好相配。她轻轻一笑,几千元的价格直接逼退了她。 或是弥补与心爱之物擦肩而过的缺憾,罗珊回家路上豪气地买了一杯平日里舍不得买的象屎咖啡。独自在外面享受一杯咖啡,她的嘴里和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然而一进家门,她被咖啡滋养出来的快乐瞬间荡然无存。
站在前台的蒋丽萍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慢慢从半握的拳头里伸出右手食指。她扫了台下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没有引起内心任何波澜。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台下的人们都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空气震动了一下,随后归于比先前还静的沉寂。人们都盯着她那根右手食指——只见那指头缺了一截指关节,像掐了尖的树枝,往粗里撅着,比正常手指粗了不止一圈。 蒋丽萍低沉的声音划开了这死水一样的静寂。她缓缓地说道:“我六岁那年,爸
估摸凌晨四点左右,嘶嘶呼啸的风从耳轮擦过。冬下的风,像刀片般刮得脸有点生疼。 我们互相怂恿着。我们顶着刀片般的风,朝一个幽暗的巷道费劲地走。瓦窑镇本来就不大,几个小村合在一起的样子。此刻,整座瓦窑镇除了灌满彻骨的寒风,再无他物,所有街巷,像装进鼓风机似的呜呜响着。那会儿我不知道,原来那是我的耳朵作祟。耳朵这家伙,按理它平素只负责听动静,没想到它那样胆小,最先认怂起来。那一阵,我通过它获取的信息,
读中国社会科学院雷颐先生的文章《我与“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其中谈及诸多学人余时译书编书往事,令人神往。由此想起自己也曾业余编过九年的《中国随笔年选》,有很多记忆,虽拉杂和琐碎,却也是颇为难忘的。记得是2012年夏末,我接到好友李静的电话,告知她为花城出版社编选了十年的《中国随笔年选》,已告一个阶段,有意让我接手编选。在我看来,李静编选的《年选》领异标新,格调甚高,乃是诸多文学选本中的一溪清流。作
每趟回太原,访亲会友,十之八九都是在酒桌上。不管能喝不能喝,都得来点。 Y先生是太原人,三两的玻璃杯,高度老白汾满上。 豪爽粗犷,却未必真能喝。 Y先生喝酒,举杯必干。冷不丁起身,目视前方。旁人静等,以为有话要讲。他默然片刻吐出一个字,“干!” 大多数时候,不出五分钟必倒。即使硬撑着,也已双目无神,眼神涣散。 在北京做酒店高管那会儿,有个老客户,上海人。久居北京。此人爱喝且只喝黄酒。独来
我不知道人们有没有共同的味觉,但是我知道人类靠食物站立起来之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美好味道的追求、向往和创造。 承蒙“中国烹饪大师”胡瑞忠希望我为他的《玉溪美食》写序,我便欣然应允了。因为,我眼前的这部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食收集汇编,而是赋予了味觉能够感知的那些神秘而精彩的人文、历史和精神价值,回答了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看这部书就有同感、有共鸣,就会联想到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味
秋天的某一日,接到表弟打来的电话,他最小的女儿结婚,也是他手里最后一宗事,有时间的话最好回来一趟。这个必须得回去。参加孩子的婚礼是次要的,主要是想顺便看看比我大一轮的表兄才是正经。 车子开到村口时,怎么也找不到进村的路,绕了两三次才看到一个逼仄的岔路,原来是修公路把进村的路给挤兑了。心里想,这是我小时候去舅舅家走了无数次的路,竟然找不到了。 是啊,每年正月初一,和弟弟们去给舅舅拜年,还有夏天,
“大黄饼子咸鲅鱼”,是胶东半岛地区独有的一道美食。 胶东半岛地处我国东部沿海,陆地盛产玉米,海上则是鲅鱼的天下。过去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圈里养头猪,栏里养头驴,吃着黄饼子,就着咸鲅鱼。”由此可见大黄饼子咸鲅鱼这道美食人们对它的喜爱程度了。 早年间,有钱人都喜欢吃鲜活的鲅鱼,即使不在盛产鲅鱼的季节里,也能想方设法买得到。而穷人们却只能在时令季节里买一些便宜的鲅鱼用盐腌制起来,以备来年农
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高楼林立。 居住在城市,除了赚钱和消费,人们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吗?我认识一位朋友,他给我讲一个关于他和儿子的读书故事。儿子成家立业后父亲出资给儿子装修了一套房子,父亲一再强调儿子要有一个书房。儿子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抹不开面子买了几个书柜,毕竟用的是父亲给的钱。书柜闲置了很久,父亲写了一个书单要儿子去买书放置书柜,那是家里最重要的一道风景。儿子对书没有多少兴趣,手机不离,目不转睛,大
李徽昭:因为疫情,钟求是老师这场活动曾两次推迟,现在疫情终结,我们终于聚在一起,分享《等待呼吸》这本书。别有意味的是,这本书里的故事非常重要的起点就是从莫斯科开始的,小说以“等待呼吸”为题,又不免让人想到疫情,所以今天的分享会特别有意义。先请求是老师跟大家打个招呼。 钟求是:很高兴以文学的名义集合在一起。前几次票都买好了,可没能来,两次推迟,事不过三,《等待呼吸》终于等来了这场期待已久的文学对话
一 大约是在2016年,张楚在一次访谈中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虑写长篇。我觉得写长篇的年龄到了。不惑之年,对世界看得还算透彻,经历得也不少,换句话说,我觉得欠自己一个对世界的诠释和总结。我会继续衰老,激情慢慢消退,我想在荷尔蒙还算充沛的时候,构建一座迷人、成熟、尚有青春余味的城邦。我希望在两年内能够完成。”(《守望与怀着远方——张楚、张鸿》,《梵高的火柴》,花城出版社2016年5月版,第230
时值寒冬,三三两两的雪花漫无目的地飘落在西北的大地上。幸而室内燃着通红火炉,弥漫着暖意。不必练就古人冬练三九的苦功夫,也不必非得成为研学的苦行僧,偏安一隅的静处足以抵挡外界的喧嚣。读罢《杨石先传》,念及老一辈学人的治学之风、育人之智,感慨万千,遂作文记之。 此《杨石先传》非彼《杨石先传》,“此”指的是韩石山所著杨传,“彼”则是杨光伟编著的杨传,后者早在1991年就由南开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隔三十二
从《时间之上》到《时间的暗伤》,诗人在与时间的较量、相持、妥协中,思考着生命,也体味着人生。时间既是他丈量生命的标尺,也是他理解生活的视角,追问生命存在意义的向度。在与时间的一次次对峙、交锋中,他如同阿多尼斯一样,“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1]在诗集《时间的暗伤》中,他通过“凛冽的对视”“时间的暗伤”“万物皆化相”这三重“时间—情感立场”,书写了自己与时间的多
编者按 “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沉河这组诗可谓天马脱羁,飞仙游戏,俳句般长短,却自在游刃,在只言片语间展开一个诗人无垠的精神视野。人间况味,尘世百态,在组诗《无论》言简意赅的笔触之下,漫漶、堆叠、纷纷扬扬。不得不说,吴悯是个低调的诗人,默默阅读也默默生活。所以,我们才会在这组《塔柏》中,读到沉郁,读到忧伤,读到反思……吴悯的语言老辣,思维跳脱,在时而典雅时而戏谑的叙述中,完成了他对生活
1 一度我离你很近 一度我忘你容颜 因为心怀羞愧之玉 我的爱情告一段落 2 寒意侵袭,远方几许咳嗽 娇弱如秋露碎落 陌生的事物 不知有多远 3 人类唯艺术堪与石头之美 匹配。短暂的我 因此不能拒绝那女人 短暂的美 4 我们带着自己的光 来相会。它们安静地 相互寻找。一方熄灭 另一方孤单 5 无论是惊蛰,还是清明 农历节令的到来,让我 胆战心惊。自然的变
肉身是糖 一个人被唤醒,所有的人都会被唤醒 我在静默之中。听不到声音 我蜷缩在我的肉身。肉身是糖 我看到的那扇门,它已经永久关闭 我起身追赶我的影子,它没有逃避 有些事情永远跟随着我,延展的韧性 又做梦了 又做梦了。这回是掉进了深井 无力,无助,无望,无奈,再加无所适从 黑洞洞的,没有一个支点可以抓拿 幸好听见了水声,我醒了。是楼上的邻 居在拧水管 她拯救了我。这一刻,
西安,我来了 走遍了大街小巷,也走不出自己 满目都是汉服 花枝招展的古城 春季已经过去,我生不逢时 爱情,徘徊在远方 写不了五言七律 错过花期,今夜八百里加急 梦已回不了盛唐 游人如织,这寂寞的人间 失去了古籍 我再活五千年又如何 咸阳机场,飞机似一叶扁舟 载不动绵绵此恨 江山似浮云,遥寄故人 你在哪里呢 西安,我来了 短暂的一天 长安城外数十里 渭水穿南,嵕
野菊花 小小的朵。小小的开 从露珠小小的梦想开始一直采 我们躺在野花盛开的山坡 骑着枣红马,云朵像爱情 我们在水渠边用嘴唇轻轻地采 野菊花张扬着个性,你的背影 在黄昏的金光里小成一朵花 那是手指里成熟的泥土 鼻尖芬芳的泉水,野菊花的呼吸 还是青涩的。你就这样跳着采 把彩虹铺在地上,一路滋润着山坡 我们采呀,采—— 我们把早晨采完,再采黑夜 我们把东山采完,再采西山 我
钟志良匆匆赶回280公里外的绛亭县紫家峪老家时,娘已去世多时。院子里人来人往,满是纸幡黑幛。村党支部书记战堡正招呼人帮忙。他是钟志良发小,还有一个身份,红白理事会会长,是村民信赖的人。 娘身患肝癌,发现已是晚期。娘执意从县医院回到偏远的山村老宅,说这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把娘送回老家,钟志良不时回来看望。对娘的即将离去,家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料到这么快。 钟志良打算今天上午开完县常委会,安排好
水畔薄雾,隐约见泛着月光的苇草摇曳,彼岸爬满老藤。 莲衣屈身,极力睁大眼,向水雾深处搜寻。雾却浓厚起来,离得愈近,愈看不清楚。 焦虑和不安在心头聚拢,身体开始透明,渐要融入水雾之中。突然,莲衣脚下一滑,跌入水中。寒意漫过身体,心中一激灵,她在惊恐中醒来。 室内,沉香缭绕。室外,草虫私语。 莲衣的手指触到腰身细密的汗珠,只觉满枕的发丝硌脸,索性爬起来拧出一根麻花辫儿。 自从那个不见阳光的午
刚坐下,椅子还没有焐热,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声,我大声说:“请进!” 门并没有关,虚掩着,推门进来的是活动策划部的林部长,他手上捏着一小沓发票及附在发票后面的申请单、合作协议等。 “又有这么多?”我说。 “哪个想有这么多!没办法,事情多,一件接一件。”林部长竟倒起苦水来,“以前一把手一个人签,现在又多出张总您签,办公室顾主任证明……我们也不想这么麻烦,为这几张票,楼上楼下,腿都跑细了,还不
杨立邦近来患了一个羞于启齿的病,烦不堪言,踌躇几番,决定问诊于医。经验告诉他,得找一个关系。他在脑海里把医院的熟人筛了一遍,想到一个名字:皇甫继贤。 他与皇甫继贤是在一个饭局中认识的。朋友的介绍隆重、得体、风趣:“这位是我们二院的皇甫继贤主任,疑难杂症在他那里不叫事儿,咱们市里著名的一把手术刀。”皇甫主任立即起身拱手:“不敢不敢,普通普通。” 介绍到杨立邦的时候,又说:“这一位,工行的杨立邦行
一大早,老家院子里就游走着酒香。不用问,它来自父亲饱满的酒嗝。 父亲起床,来不及系好裤带,拎着裤腰来到堂屋,先抓起酒提子,往酒坛里探去,只听咕咚一声,再咕咚一声,他老人家才打着酒嗝,走出院子,开始一天的劳作。 母亲对两声咕咚,有着权威性的解释。第一声,是一两的酒提子灌满了;第二声嘛,不用问,灌到父亲的喉咙里。 母亲翻了翻白眼,嘴里嘟囔着,喝吧喝吧,早晚要喝死! 这句话不中听,母亲经常挨父亲
门被打开了,钱程听到屋外父亲与邮差之间一阵嘹亮的对话声,父亲一个劲儿地向邮差道谢,他知道自己的梦想实现了。 钱程不是这个村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但他绝对是第一位警校学生。钱程上警校的时候,每每放假回家都会着一身警服在村子里穿梭一阵子,见谁都打招呼,腿勤了,嘴也甜了,像是变了一个人儿。对门的王婶儿逢人必夸:“老早我就看钱程这孩子有出息,是块儿好料。” 参加工作以后,村里人更是拿钱程做榜样,教育
1 小时候,常听母亲说,我们是在我三岁的时候,从洺水返回父亲原籍的。洺水离贾寨150里,很难想象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一对年轻夫妻,父亲挑着担子,一头是四条腿的座杌(土话,就是凳子,但不是那种长条形四条腿的凳子,而是面部呈方形或长方形的,类似于椅子,但无靠背,比椅子面部小许多),座杌四条腿朝上,以便三岁的我能够坐在里面,一头是简单的锅碗瓢盆;母亲有可能手提或肩背一些日用品。当然,母亲的活是我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