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 ——波德莱尔《恶之花》 一 十一点五十五分,迪迪觉得自己该吃午饭了,但又并不是很饿,于是跑到沙发跟前咨询莫菲的意见。莫菲正翻着一本来路不明的画册,里面有古怪的图片,她咯咯咯地笑得像只快分娩的母鸡。终于,当莫菲因为笑得肚子疼而不得不放下画册时,迪迪得到了她的抬头和一次空洞的对视,就像看着一头迷途的猛犸象。 十二点三十七分,四肢无力肚子酸疼的病人虚弱地坐到桌子边,
1、猎人 “亚当·斯密问过,拉动经济的三架马车,我们当如何拽紧缰绳?”五十岁出头的经济讲师抹了一把“地中海式”的稀疏头发,他喉咙像破锣般,声音从城东青年公寓的角落房间里传出窗外,亚当·斯密到底有没有这样问过,他自己清楚,纯属胡诌。 他面前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学员,人头挨着人头,身子挨着身子,密密麻麻,麻麻密密。教室黑板上,书写各种可“盈利”的投资公式,房间里弥漫着贪婪和欲望的味道。学员有老有少,
爷爷下葬第二天,母亲照例给我们全家做好丰盛的晚餐。大家吃饱喝足后,又是母亲一个人在收捡桌上的残羹剩饭。抹饭桌时,母亲说,明天我要出去打工一段时间,以后你们自己做饭吃!说完这句话,她并没有马上去厨房洗碗,而是站在饭桌边,等待谁能回应她的话语。 我敢保证,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大嗓门地讲话。但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谁也没空搭理她。父亲在打电话给他的饲料供应商。哥哥和嫂嫂在手机上忙着工作
点睛前: 雪地上画一只乌鸦,随即又被 新落的雪覆盖 或者说,乌鸦飞走了 空余一片空白。多么自然 像什么也不曾发生,悲与喜 相互补充 就像此时的我,远近镜象模糊视线 又重新虚设 你在与不在,雪依然在下 多余地不停地下 在这个庸常的日子,我徒劳地修改 一首空白之诗 ——其实,整个下午,做什么也是徒劳 唯有雪,又一次为你苍茫 点睛后: 雪地上画一只乌鸦,随即又被 新落的
点睛前: 山、水、树木、炊烟…… 都动起来了。他在烟雾里抬起头 沉默地拽着一截时光,往回走 灯光照亮了他的中年和白发 他出神的样子让人疼惜 指间的香烟,就要燃烧到他的手指头 他仍然记得—— 河流轻缓,山峰如壮汉 歪脖树下的老牛,是他的朋友 他一直记得 多年前那个清晨,他流着泪 与父母告别 而现在,在自己的居室 他时常面对一幅画。他迷恋这远方 一幅画里,藏着经久的
点睛前: 坐在灶膛边,习惯拿蕨草引火 栗树疙瘩烧了很久,很久。与孤独对峙 又相互依赖 家人忙个不停—— 为了忘却,或者给别离撕裂的伤口打补丁 天井下。狗挤不进圈子,而 以持续的沉默作药引 鸡牵上不受拘束的影子,只顾刨土 二十年前。与祖母 从社角采回鱼腥草、山苍子、石菖蒲等 熬成的水,淋润了偶尔板结的情怀 而今。夹一口菜给她 “肚子饱胀了好几天,没有胃口……” 摆钟
点睛前: 满目皆是飘摇的水色 除了水鸟的翅膀 不识水性的目光 无处可栖 鸟翅以外的天空 晚霞御风而行 木桩深植岁月深处 膨胀的年轮牢牢拴着喘息的夜色 铁锚沉寂得太久了 弯月无休止的捕捞 得不到一丝有温度的回应 冰凉的淤泥淹没了心的孤独 岸边的芦苇 又等白了一生的头发 等水睡着 哪都是岸 点睛后: 满目皆是飘摇的水色 除了水鸟的翅膀 鸟翅以外的天空 晚
点睛前: 来自角落的呼声—— 一瓢米酒,三两根泡菜,被外婆的手 轻轻呈现到我的面前 画面裹着古铜色的包浆,躲在书本之后 我抬起头来,光停落 仿佛一帧误入的镜头 我笃信那些源自泥土的物什,掌控时间的巫术 面对流逝, 面对孕育和新生 无非是掏出揣在怀里的一句咒语 一把光阴的锁匙等待手的到来 “信仰若没有行为就是死的”* 因此,我需要站起身来,折返。走回到回忆里 逼仄的
点睛前: 陌生人。结束你多年的 飞行,我们面对面—— 我说出我概括的一生 你也说出你的 我们就有了相反的两种生活 仿佛活过两世 晚餐后。我们要在阳台数一数 马路上的行人 如果他们手上有青菜 身边有老人和小孩,我们也要数一数 “轻花七八枝。熟果三两枚” 如果去小树林 我们就分开走,不碰见任何人 就一个人一直走。一直走迟早 会走到骨头灰白 走到海边 像盐 退入
点睛前: 想想看,如果没有葵花这个物种 我们的生活将会多么枯燥乏味! 想想看,那硕大无朋的花盘的脸孔 它们如果突然集体熄灭 你会不会像亲人离世那么忧伤呢? 想想看,在暮春,玉米苗已有筷子那么高了 那些缺苗的空白处你总要补种点什么 可除了小葵子,你别无选择 别的都不一定能在霜冻之前成熟! 想想看,当夏天的雨丝柔软,而篱笆空荡荡 等到秋天,如果没有几只喜鹊把葵花籽啄下 并
点睛前: 把黎明和日出赶进林中 蘑菇丛就警惕着你,四周宁静 我看见一顶顶蘑菇撑起红伞 庇护着细小的动物,蠕动 如同母亲拉扯的四个孩子 在凉山的夏天,硕大的雨水伸出舌头 向密林深处浇灌,身旁闪电雷鸣 生怕降临的队伍声势极小,不足以 灌满未开的那朵蘑菇。五米以外, 一个女人背着黄昏、背着干柴回家。 我静悄悄地看着,渐渐红黑的蘑菇丛 全部举着伞,学习身为一个母亲的身姿 点睛后:
点睛前: 与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 让每一块成器的木头都师出有名 榫是榫,卯是卯的 契合他的性格 卯眼和榫头严丝合缝 容不下一粒沙子。每一件木器 都保留着树木原始的纹路 和灵魂 最后,他用上好的红心柏木 给自己做了一件心仪已久的木器 他想用自己的命 填满一棵树的空。埋在土里 长出绿叶,鸟鸣和阳光 点睛后: 与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 让每一块木头都有了姓名 榫是榫,卯是卯,
点睛前: 那蝴蝶煽动的风,让一朵鸡冠花 为之倾倒。夏天的云来自远方 携带着太平洋和印度洋炽热的盐粒 蝴蝶不会迷路,蝴蝶有花香陪伴 蝴蝶有蝴蝶效应 世界美好而短暂,流年不利 流水有了忧伤,有更年期的漩涡 那透明的骨头和,破碎的流放 美好决绝。让拥堵的岸有投河的冲动 “物才是上帝,人像工具”。副歌如 控诉,仿佛流动的解药?痴迷的 癫狂的,装神弄鬼的,胡说八道的 疯子们。
点睛前: 在废弃的窑厂 烟囱比我们 更了解村庄以外的事情 羊群的幸福挂在嘴角上 口感多么贫瘠,它们还没有 失去信心 一棵苹果树开满闪光的小花 启佳要去城里上学了 二十多年后 我们仍然清晰记得 在我们用树枝下四棋的时候 一棵苹果树,曾发出喜悦的鸣叫 点睛后: 在废弃多年的窑厂 沉寂的烟囱,比我们更了解 村庄外的事 羊群中,每一只羊的幸福 都挂在比原野更加贫瘠
点睛前: 谁给白玉兰的花苞涂上阴影 美,就染上了灰色的哀愁 就像那只孤独的风筝 它一生的挣扎都没有方向 远处的湖水倒映着霓虹 忽明忽暗 谁用一双变幻之眼 看穿了世界的不确定 我追着一轮红月亮 与一只俯冲的夜鸟,擦肩 在真实与虚幻间 那些早已隐藏的,又在林梢盘旋 西风有耳 它听见夜色聚拢又散开 而人间的故事,仿佛一朵蒲公英 一边飞翔,一边扎根 点睛后: 谁给白玉兰
滚下的巨石正需一个支点 可以是树,可以是其它 巨石的坑洞,正好楔入 木桩挺立的时间再次延长 该如何证明,一棵树的生命 制成凳子,还是宝剑上的手柄 木匠,开始意识到刨子 并不能决定生命的真相 他只能删去对死亡的意识,树已死 什么还存在着,枯树装下巨石 装下村子,木匠对 手艺的评价一向正面,他是唯一 他的手能弯曲90度,过去很久 木匠依旧刨树,巨石仍悬在树上 他已然成
点睛前: 山太沉重,需要虚拟一份轻盈 直达山巅 从此,宗教和哲学相通 白云在山腰,它的纠缠 绕过山路的崎岖,绕过虚实 绕过轻重、动静、枯荣 佛在人间,心里眼里都装着慈悲 装着漫山葱茏 也背负侵蚀和刀砍斧斫 在风里,叩拜的路途成为枷锁 云雾成为解脱 点睛后: 山太沉重,需要虚拟一份轻盈 直达山巅 白云在山腰,它的纠缠 绕过山路的崎岖,绕过枯荣 装着漫山葱茏 也背负
点睛前: 操场后边的桃花 跟喜鹊的鸣叫一起 开花了 我依然会在桃树下 练习发声 有时候像喜鹊 有时候像音乐课上的琴 课间,偶尔会有几个 穿着淡绿汉服的音符 溜出桃林 ——那紧张的 背影 像驮着少女奔跑的小鹿 点睛后: 操场后的桃林,在喜鹊们 众声喧哗的催促中,开花了 而我,依然像一只迟滞的雏鸟 站在桃树下,一遍遍练习发声 …… 点睛师评论: 诚如雪莱所言,
点睛前: 在砧板上剥开一只洋葱 剥开它紫色的晚礼服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次撞击夯实 才能这样 将洁白晶莹的往事 从容地罗列在体内,蓄而不发 现在,它正承受生命里最后一次劫难 每剥开一层都是解脱 而它此刻迸发出来泪水,似乎只是为了 让我拥有 一个短暂软弱的理由 点睛师评论: 在汉语里,一些事物因其独特的形态和特征,当作为诗歌意象时,它们自身的词语惯性会被放大,自带某种根
点睛前: 烈风过河西走廊,我们一同抵达当金山口 牧群越来越少,村庄和白云,消失了 褐土,沙棘,昆仑蒿给了我答案 三百万平方公里的风,来自远方,也能往远方传递 这里只有一朵白云,它的存在,我一度怀疑 俯视完我的孤独,又俯视我的悲伤,来自黄土高原的泪水 最后去了鱼卡,大柴旦,德令哈 毫无疑问,我来不来,它都会一片荒芜 库木塔格沙漠,不会因此缩小 阿尔金山高处的白雪,也不会被感化
点睛前: 无人言语,只有 河水撞在石头上的声音,以及 它安静流走时细微的动静,回应着我 我很想,坦诚地复述出我这消弭于过去的二十年 像一只脚,带着不合时宜的慌张 如此陷进沼泽——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带着生来被命运左右的一生,走向了 刀子般锋利的尖端 时间在下雨。时间在 产生着无数个细胞般的我 我未说出的话,正在成为具体的石头 像墓志铭,也像不被理解的一部分 始终,突兀地落在
点睛前: 靠近灯火 相当于靠近一个人的岸 母亲向外伸出的手 一再被一根瘦弱的树枝模仿 坐在诊室等待看病的人 因眼中大雾 曾把她递到手心的一杯热水 当成了大海 父亲给人看病,会点亮灯芯 伤痛的昏暗在房间里短暂消失 母亲不会看病 她只在一盏灯将要熄灭的时候 拨一拨灯芯 无论谁的 点睛后: 父亲给人看病时,要点亮灯芯 伤痛的昏暗,就会在房间里短暂消失 母亲不会看病,她
点睛前: 为了表达我的爱,“爱丽丝” 我这样称呼你,仿佛你永远都在身边 我攥紧你的一小块衣角 满眼都是你的影子,在山巅,丛林 在我的梳妆台上,在我的枕边 我仰望,看到彩虹踏着云朵走来 蓝色的裙边,如风,拂去草叶和灰尘 一对老夫妇,满篮子的紫鸢尾 一朵朵跳出来,在你的指尖上开花 开到最后一朵时,老夫妇正好走进 落日的余晖里,走进小村的炊烟里 点睛后: 为了表达我的爱,“爱丽
点睛前: 道观不大,打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第一个出场的是月光。采药人已下山 林子安息,包括夜啼的鸟。星星 百草生长,孕育晨曦 第二个出场的应该是钟声。采药人 攀沿露珠与钟声而上 日复一日。人间疾苦那么多 采药人下山有时抓把钟声,或月光 作药引 月光那么厚,钟声那么宽 点睛后: 道观不大,打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第一个出场的是月光。 林子安息,包括夜啼的鸟。星星 如灯;第二个
点睛前: 如果站起来 或许我能看见,它的背面 枯萎的名字比想象的还瘦 时光一晃就要掉下来 矮小的身板,提着 一株紧绷的彩虹,三年守望 守成无法松绑的青丝埋伏 用力一扯,就能扯出一大把颤抖 黄昏在季节中抽穗,日头缝了又拆开 影子翻成了旧,像火炉中青铜的灰 多了一份沉默,多了一份 变形的冲动 点睛后: 如果站起来 我就能看见它的背面 枯萎的名字比想象的还瘦 时光一晃就
点睛前: 我想你一定会和我一样 等待一只鸭子,在车前 腆着肚子左摇右晃 慢腾腾地通过 原谅一只鸭子就这么简单 那个黄马甲的骑手已经够快的了 他掐着流水线读秒 在生活的窄缝里穿插 让自己做成一个镖师 押运着时间这个最昂贵的票号 也押运着 最轻量的自己 点睛后: 而那个黄马甲骑手 掐着斑马线读秒,在生活的窄缝里 奔波,像一只被押运在路上的 旱鸭子。和黄马甲一样 我也
点睛前: 看看,天底下十个指头的同类好多 摊开来,却有不一样的 肤色,掌纹,厚薄 不一样的 悲与欢 那些紧攥着玉玺,权杖,公章的 手指之间,昼夜神经质发抖 那些握住锄头,斧子,模具的异姓兄弟 尽管掌心被血泡充盈 脚底却岩石般踏实 多想亲近钢笔,古琴,书籍 让我在多雨的江南,触摸 栀子花的清香 点睛师评论: 这首诗的选题、语言、书写模式都稍显陈旧,带着某种浓厚的时
点睛前: 天色已晚 我与周身的疲惫一同抵达 深圳北站。这里的夜色更为明亮 有一种清新的气息 从人流中扑面而来 有指向分明的灯光装扮夜色 我心存的压抑随脚步 有节奏地缓解,电梯上 升起一群年轻的云 将我拽入,异样和虚幻 我看见深沉的夜色 像寂静的河 在身边,低调流淌 点睛后: 天色已晚 我与满身的疲惫一同抵达 深圳北站,这里夜色明亮 一种清新的气息 从人流中吹拂
点睛前: 起初 高岭土,也是土 和周围的土,一起接受铁铲和车轱辘 像 反复被烙上印记的囚徒 那个 收集露珠与月光的人 提取了它 喂清澈的水 喂温暖的手心 喂火焰,喂釉中的时辰 窑变后的涅槃 新身份是:瓷 象牙白、朱砂红、松石绿 杆草黄、孔雀蓝、玫瑰紫 被雪藏的世界 往往 失声,空旷 看不出星辰的品相 但 会有恰好的春风 吹得草青青 点睛后: 起
点睛前: 浪花起伏,石头静默,我喜欢程海的细柔 小镇安宁祥和,一艘渔船载动一个落日 程海普渡众多的鱼,众多的水 普渡众多躁动的世俗之心 在程海看海,宽阔的海面上宜摆几艘旧木船 依旧看不透人心,看不够程海如同恋不够夕阳 船靠了岸,所有的风都顺从了景 而看似轻浮的浪花执着无比,为了能够亲吻到岸 它们顺从风,用了它们短短的一生 我顺从落日,我一直在宽恕自己 车过程海,车慢一些,程海
点睛前: 午后的阳光像一把刀 把锋芒藏在温暖里 在老人的背和大地上雕刻 老人俯下身子 与倾斜的大理石平行 娴熟的用铁锤敲打刻刀 一个个名字就整齐而飘逸的 刻进石碑 石头是加厚的,仿佛这样 才能记得更深更久 老人说:灵应寺重修大殿 勒石铭记捐了功德者 每敲下一锤 就有木鱼和钟磬之声 刻了那么多的墓碑都是记录生死 这次,锤和刻刀 和菩萨走得最近 点睛后: 老
点睛前: 那一年,母亲把黝黑的陶罐 放置土炉上,“咕噜咕噜”煎药声 仿佛火焰里冒出了泉水 钩藤,夏枯草,罗布麻叶…… 这些野草,含有活血的药性 也饱含悲怜之情 母亲怀揣泛黄的偏方 独自承受的痛,是引药 药陶罐的包浆,浸润母亲的筋骨 治疗眩晕的草药,比胆汁还苦 从来不散发苦味 母亲就像那个药陶罐,光阴里 煎熬所有的困厄 用尽最后一堆柴火 尘世间,留下熄灭的灰烬
点睛前: 拥有书本缺失的一页,当我拿起笔 已忘记要说出什么。鸟鸣生脆 在这拥挤的人间,唯有你是寂静的 是窗边兀自转动的流云 映染着月季和紫薇的香气: 一朵舒展我的旧黄昏,一朵斜斜地 停靠年久失修的铁栅栏,牵引雨水 以最合适的速度流经生锈之处 漫延至每个黯淡落灰的拐角 述说尚未打磨的一生。那时你爱 世间所有美丽而破碎的事物 沐浴晨曦的河水,透明的方口糖罐 广场上小孩放飞的彩
点睛前: 看到江水中的落日 就像看到:一个人的晚年 平静。 余生不再辽阔 再多的波涛 也在此刻枯寂下来 黄昏多么迷人 流水将温暖 运送至目光所及的水域 落日迟迟……多看人间一眼 对人间的爱与留恋 就会丰满一分。 星光就要落下来了 来不及命名的事物 后退至峡谷 马上就要被人遗忘。 点睛后: 看到江水中的落日 就像目睹:一个人不再辽阔的晚年 再多的波涛 也在此
点睛前: 还在梦里。还在 一夜之间,只剩荒诞与风还活着 四季分明。不知我们是否还犹存 梦里来,梦里去。一年 来无声,去不闻。悄然 看不见辗转,听不到悱恻 幻想很久。醒来只为迷狂说 回忆柏拉图说的下一次死亡 抑或。揉碎自己,捏进灰烬里 点睛后: 还在梦里。还在 一夜之间,只剩荒诞与风还活着 四季分明。不知我们是否还犹存 梦里来,梦里去。一年 来无声,去不闻。悄然
点睛前: 拿一把剪刀,修剪青草,冬青 以及果树 修剪掉,那些计划之外的枝杈 ——修剪心中疯长的 被春风撩拨起的 被外力拔起的 以及,独立崛起的 让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让一切,绝非自然的,自然而然 也有的修剪,出于成熟,出于果实 ——这和果树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挖骨疗伤,适度的删除 来年的硕果,挂满了今日枝头 点睛后: 拿一把剪刀修剪青草 ——修剪那些春风撩拨的 修
点睛前: 把每一个新来的夜, 倒入旧瓷盘。 溢出留白,有太多不说,和不可说。 月亮只是一剂中草药, 煎熬了那么多年,也饮服了那么多年, 肺部的隐疾,还是时轻时重。 用痛缓解痛的人, 没有在后半夜的咳嗽里找回自己。 剩下的几颗星星, 被震落进提前赶来的潮红里。 只是,月亮还在不停地用。 只是,新人还会跟着旧人一起咳。 点睛后: 把每一个新来的夜 倒入旧瓷盘。 溢出留白,
点睛前: 最先是绿皮的,载着松林坡的落花生 狗尾草,和送信的人 那时我们坐在东风村石屋的门槛上 不知道铁轨,会从哪一个方向延伸过来 兄长,最近见你 头顶秃了。你说:奶奶和父亲新迁的坟地 前有一片水塘,递延着层层稻田 更远处,依然是巴岳山 春天里。老屋被无形的手抽去地基 我们捡拾奶奶和父亲的骨头,努力拼接破碎 在邻村的泡桐树下,把他们又埋葬了一次 在越来越快的动车上,我们
点睛前: 光在离去,演员也在离去 一片黄叶从空中落下 校对并修正我们的生活 归还最后的,最好的灵魂 留下九月。 我们称作九月 公正的馈赠,毫无差别 无论身处城市或者村落 日出与日落同样惊心动魄 光,任性而顽固的闪烁 风抡起细密的笤帚 扫去负伤的蜂,断翅的蝶 希望的透明蛛网和废弃的雨衣 他们曾渴望幸福,也幸福过 只有你,扫回生活的细枝末节 蜷缩的身体舒展着。 当风吹
点睛前: 斜阳归晚。用金黄为你铺满来路 那些带风的高粱啊 我把他们错认为流苏,是向上的标签 为了配合辽阔,他们灌醉了天空 火红的脸庞,和胸膛 等着一些古老的情节来点缀 远处,山峦升起的烟霭 唤着羊群下来,一朵一朵的白 越聚越紧,拳头般孔武有力 扎进破损的堡墙 还有一些草,在棘丛旁顽强地绿着 这是八月该有的样子,尽力把一切铺开 像是一出戏,散场前的沉醉 点睛后: 秋
点睛前: 像一枚注入血液的青铜,活在 历史的高处 流淌着春天的血性。生长粗刺的皮肤 身披铠甲,刺破严冬残留的风。沧桑的 枝条,指引花朵的走向 ——开成酒杯的姿势,就是树间的隐喻。 只有勤劳的蜂蝶,才在春天里颤颤地 碰杯。 倒挂成铃铛,摇响木棉的心事。 迟到的绿叶,抑或坠落一地 秋天的意境,都是花蕊的秘密。 行走人间的过客,捡起 落花的誓言—— 入药,和解人类的疼痛
点睛前: 树叶纷纷落下心事 该成熟的事物一低再低 大地变得柔软,接纳一片落叶 也撑起一座变红的山 秋天的山上,石头也变得柔软 路边的野尖刺收起锋芒 上山的路,唯有风在吹动枯黄的树叶 寂静,让一个人的内心成了旷野 包容秋天的悲伤也包容落叶的静美 落叶纷纷 像一封秋日的来信 与一些人告别,与一些人重逢 在这个秋天,清晨的落叶上凝起一层白霜 似乎要把人间早早拉入冬天 温暖的
点睛前: 你坐在窗边剥洋葱,球形鳞茎 宛若活物,在你手里不断翻转腾挪 飘逸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跟宇宙深处 突然爆裂的星球何其相似* 像释放体内豢养的豹子,空气中 布满哀伤的粉末。那些辛辣的气味扑向你 你却无动于衷,仿佛另一个人的故事 永远也无法让你感同身受 是的,剥开是生长的逆过程 你剥开它多像沿向下的石梯,一直走 抵达纯白的处女地。若是剥开自己 是否也会是一种抵达?
点睛前: 是的,我用二十三年的时间修一条铁路 抵达父亲八十年的山水,抵达 父亲被生活斩断的脚掌 抵达父亲的腰椎间盘突出、骨质增生 和被时间挤压变形的脊柱 抵达一群以树根,野草,白泥续命的人 抵达一个雪是罗马人撒在迦太基的盐的冬天 抵达背过身去的神明 这条抵达父亲的铁路,无需存在任何岔口 在春天动工,在秋天告竣 不与冬天有任何牵连 点睛后: 是的,我用一生的时间修一条铁路
点睛前: 拾起岸边草芥端详其磨损的表面 运用修辞学或更多点缀阐述它们的一生 可惜破碎的除了身体还有其他 句子架构过于羸弱。西风还未打探秋水讯息 当我们发现事物的本质时应如何告别? 日子恍惚水面,这个难题好似恒久 落叶从梧桐大道出走时你语言顿塞某个黄昏 雨水反复冲击那些比词语轻盈的生命 你眼神迷离,你谈论植物的无辜 以及个体之间的永别 随后朝着流水方向离去,湖泊放置原地 夜晚
点睛前: 在老家,这个季节 小院是寂寞的 阳光慵懒地爬过树梢 几声鸟鸣洒在矮墙上 一只土狗窜出巷子 瘦弱的臀胯夹不住尾巴 一两声犬吠 又摘下来几片叶子 三五个老人,贴住土墙 卷过来的落叶蜷缩在脚边 脸上涂满黄昏 点睛后: …… 三五个老人,贴墙而坐 风卷过来的落叶,蜷缩在他们脚边 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黄昏 而最老的那个,闭着双眼 仿佛,已孤身进入茫茫冬夜 点睛
点睛前: 天空失眠,就一夜堆雪 有些事情听起来和雪花一样轻 但只有经历的人 才知道雪花是怎样一层一层 凿入了山的骨头 雪召唤雪,寒冷垫高寒冷 天亮时 还是有人一把抓住了 鸟背上的阳光—— 冬天毛绒绒的部分 一脚踩下去,只管踩下去 就会有什么在融化 就会听到声音以外的东西 在涌出内心的热气 点睛后: 一夜落雪 有些事物如雪花一样轻 只有站在雪地里的人 才知道雪的
点睛前: 摸着树干静静腐烂 像捂住一个快死的婴儿的啼哭 一阵阵冷风,冷不丁将一棵站立多年的枯树 晃动 枯木上曾有泛滥的枝蔓绿叶 被锯刃切割,秋风按住 在那么多的坡地、密林 土堆抬高,鹰去向不明 终究一天—— “鹰已不在,拿什么从天庭领取暴风雨和闪电” 我抱紧自己,退到废处 只需闭上眼睛,用存在替代存在 鹰的怅惘只说给世人倾听 点睛后: 摸着树干静静腐烂 像捂住一个快
时间的信差总是这样 把我们短暂地邮回。 像贝壳停靠海岸 等待言语般涨落的潮汐 循规蹈矩地寻找世界的出口 我们需要学习檐下的候鸟吗? 晾晒翅膀,试探风向,按捺住 身体里有关季节的暮意 那束十五岁的花已锁进 青春的暗盒,我习惯眺望 我们之间的那片原野 你教我打翻回忆的培养皿 你从故乡走来 带来永恒的雨夜、童年与死讯
我用困兽的不驯之心痴爱荒野 所有事物都随心所欲地生长 酷爱风雨,也像猫,热爱午后倾斜的光 喜欢猎豹潜伏的睿智,痴迷它奔跑的速度和体态 爱旁逸斜出的树,爱它的繁茂和落尽的虬枝 爱所有开花不开花的野草, 爱草的掌心和草尖上的水珠,无所谓雨水露水 爱所有的流水,怀揣大海的梦想顺心而流 爱高山,也爱深渊 爱盛开的光,也爱凋落的暗夜 ———爱所有的繁盛和荒芜
围完山梁上的土豆 要割阳湾坡的菜籽 两个男人坐在田埂上 抽烟 歇息 对话 从苹果 花椒的长势 谈到价格高涨的农药化肥 眼看一片黑云 就要从喇嘛山背后翻过来了 不知是雨还是雹 他们心里都悬着一块石头
一枝三角梅,有爬上四楼的野心 刚到二楼时,它就跌在自己的软弱中 我也出于野心 有被花朵包围的野心 从楼顶扔下一根绳子 将自己和一颗植物的野心 一起吊在半空
村夜黑而冷寂,狗也懒得叫一声 不远处的隧道口,一列高铁拽着满满一车光 飞快地钻出来,又飞快地,溜了 不肯漏下一滴、一根 仿佛它是从天堂来的。仿佛它正,朝天堂而去 只把小小村庄,钉子似地,楔在漆黑人间
她很轻。你像凝视很深的深渊那样 凝视她。没有源头和傍依 一个在冬夜沉卧灰白天地的人 不管怎么着力,都找不到最小的落点。 围绕她的,要独自一人承受一面草坡,一面沙漠 要接受,更多踩踏搭建如倒塔形状的构造 冬天看不见春草和露水 它们消失于自身的坍塌和漩涡的生长 它们对比着春日的和煦冬日的积雪 凝视不能使她复活。 她已无力从刻刀下,石头里再次衍生 笑着,跳着。那高贵的深情,在一场急
扁担上的水桶,装着 村口的山。池塘到屋后菜地 隔着炎热与寒风的距离。时光的重量 我秤不清楚。二十六岁时 我开始闯荡世界,那就截取 自认为真正成年前的那一段: 桶内,水的身影和步子 从疾步走成踉跄 从霜凝为雪再化成水 水,是白色的,即使是在 没有月亮的黑夜,也难遮住白 水,从体内渗出来,母亲的头发 已遮不住白色。四处寻找 只有山的影子才算黑色 又过了廿六年,我开始愧疚
北风经过田野,庄稼的手指 轻轻敲响生锈的天空。鸟声合成的河流 像清脆的钥匙,依次打开土地 贫瘠的关卡。你抬了抬头 松开每一朵紧缩的心情 肩上的锄把,像田埂的链头 将黄昏拉开又缝上。风一吹 心中的寒冷有了坡度,你趟过泥泞 两边裤管领会不同的深浅。 我想停下一个奔波的旷野,在家门口 拦下追赶你的夜色。水龙头冲走的牵绊 将关节里的风霜,如数还给泥土 被吹斜的身影,整个夜晚跟着偏差
湖畔的芦苇聚拢身体 低下头,神色黯然 仿佛,曾经的热恋正在冷却—— 灰鹤、白鹭、雁鸭和鸥鸟 纷纷从头顶飞过,河道骄纵 沼泽深不见底 内心,陷入太多呼救的 影子,变得凝重 黄昏遽然降临,但是鸟儿们 还没为夜准备好睡眠 它们的眼睛,在绝望和希望之间 扑闪着,一对挣扎的翅膀 扎龙湖的夜在凝固 但只要有一阵风,吹过 芦苇、鹤唳、雁影 深陷者就会剥落身上泥泞的叹息
烽火台也要开出花来。严禁烟火。此令。 书要五车。骑要燕云十八。草要八荒。此令。 给你送牛羊去。我会混迹其中。 我是头羊或是初生的牛犊。 草要好好青好好绿。此令。 你只闲着,安安静静生养就好。此令。 白云到的地方水袖就到。 笙歌到的地方 茶叶丝绸瓷器宣纸腊染美酒也会到。此令。 无城无界无域。你是我的。我的都是你的。 我是你的回眸。你是我的一笑。此令。 荷塘 雨滴宜在荷叶上散养
事实上,我反锁了自己 这是二月十四日。夜晚 正在滑向夜晚的边缘 逆时针转动地球仪可得清晨花圃 方向相反,则得满地哭泣的花瓣 我还必须低伏 才能“免于从这世界被抛出来”* 我必定显露 一只蝴蝶已从海的那边动身 *化用卡夫卡小说“一次斗争的描述”中句子。
她决绝的爱上彩云,头也没回 决绝咋也这么美 在白天说过的话 梦里一定要实现 红河无语,一路见证飞翔 从阿宁蛮到毋棳县,时间和群山一样 连绵,不可触摸 一只蝴蝶,带着山水修炼 说到另一只,她就脸红 转身钻进春天里 说到桃花,她就忙坏了 找不到一个词,象征舞姿上的忙碌 扯一把云朵揩羞涩 仿佛在云雾沦陷 仿佛一说到阿宁蛮,让人云海茫茫
有人下山 拿野果换取肥皂 也有人将书斋 一点一点搬入巨石旁的山洞 粮食少许,盐少许,香烛和纸烟各半 一半敬神,一半敬自己 洞里晦暗,松明十分必要 岩壁刮下散墨,可用来写字 山中只有两季,一季夏天,一季冬天 春秋日短,鲜少更换衣服 闹钟就不必了,日出为晨,闭眼即夜 季节更替,无非是两场透雨 蒲团多拿几只,山石坚硬 少不得腾挪落脚 那本旧志一定带来 ——古人无欺,常常胜过
米沃什在那里独坐,疲惫的词汇 想象不出的意义与乐章 在初夏的光影里,描摹着深浅 斟着的栀子花香,在波德莱尔的眼瞳里 书写下细小的童年 一切模糊,都将变得清晰 在记忆的词缀里,喃喃自语 想象着与我无关的故事。黄昏的佐证 在万物修辞的评定下,探望着人间的奇异 骨锈的关联,在缺席的黄昏里 隐藏着表层之下的意义
多少人最后走过。老家的 这条小路,还是这么年轻 爷爷奶奶,从这里迷失了 大伯伯母,从这里迷失了 后来,父亲也跟着迷失了 我紧紧拽着母亲,不敢松手 当她从小路走向一堆土的时候 我还有年长的堂哥,牵着回家 而今,八旬的他也踏上这单行道 我的前面,已经没有别人带头了 只有一棵沙枣树,还在尽头坚守 只有几丛芨芨草,还在风中摇摆 某一天,也会有许多亲人来送行 于是,我在挽诗中坦然写
土地有扯住风的好心 为裸露的石头冠名 没有一节树枝为花指名道姓 一定有一堵墙对寂静打着哑谜 猜对院门释怀的方向 疼慈酝酿的大雪被灰尘解读为引子 连同那些奔走相告的翅膀、羽毛、脚印 星子指认雪代表水的另一面 以及它饱满的善意 仿佛暗物质穿过旧址 一粒粒剔除体内的寒意
了解一棵树必要时 要成为这棵树:立在土地上 吸食阳光,让 赤脚生出根,让鸟 落在肩膀 词语。中介。形而上学 不被这个世界需要 共同的是:生、死 还有疾病,正如黑夜 洞穿了我的胸口 几只虫子侵蚀着树干 为了了解人有必要成为 一个人。可以想见 保持坐姿的树木,它每天 乘地铁通勤 或者开私家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 往我的身体里扔石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停止 这些叫不上名字的石头 已经被我从身体里移除 往我身体里扔石头的人 我已记不清 石头也不记得被我扔向何方 但记忆深刻的是每取出一块石头 都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一个坑 而今,每个坑,都养着一盏灯
我把高粱穗插进花瓶。此刻,女儿在我 怀里,妻子腹部的野马抑或花朵 我抱着你轻轻摇晃,嘴里哼着父亲曾在 耳边唱过的歌谣。哭声 你内心的雨水再也装不下一粒盐,陈年的朽木 发出嫩芽。雨中,荒芜随处可见 我要在上面开垦土地,种植瓜果,蔬菜 种植鸟鸣和一排排脚印,也包括你 我在黑暗中扔出去的那块石头 最终又砸向我自己。我像一个农夫 用双手刨出土豆,拒绝其它动词 你是我的地图,山脉,河流
已经,对不喜爱的事物 很少抱以微笑 用笑的力气,去支撑简单的统一 让你看到我,就如我看见自己 在惊蛰,我将面临关于回暖的问题 一些生命要突然觉醒 抱紧的大地会四泄流溢 子时,我们走在路上 像两条渐渐解冻的小溪 你为我拍月亮,旧的 藤木格子里长出了新的月光 雷声是你拍不到的 它在我们的心里 我又喜爱了一些事 半明半昧的夜晚,和新生的词语 如水草般丰茂的衍生义 都指向春
我想我可以在疏离的天空里 捕捉一只飞鸟 囿于阴雨布下毫不遮掩的囚笼 我止于老者善言的肺 彩色羽毛划过瞳孔的瞬间 我开始转身描摹,像是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刻画在脑海里清除符篆 试图挽回消除的记忆 同行者问我为何执着于荒芜 跋涉在人烟产生的地方 你没见过那座山 所以不知道我为何如此莽撞
一只将空过一生的瓷碗 终于接住了土地般厚实的皱纹 父亲深知—— 自己更需要用身体去接稳:“季节裂缝中 漏下来比自己更多更旧的伤痛。” 此时,雨水少了下来 光阴,欲言又止 碗里漾着越来越薄的夕阳 在父亲手中,依然极像一堆奢侈的好时光 父亲嘴角微颤张开时 迟钝的碗中,便盛满了 空荡荡的回声
山体有完美的结构力学 手臂抵住地壳 腿部灌木丛生 云层,穿胸而过 移山人举斧来 箱笼内,四书五经碰撞 测绘工具在树旁 平视轻云,经年 也站成一棵树 而树将被斧子砍得石头迸溅 远湖掀起的波粼 倏忽直立行走,余晖尽处 鳍背的皴裂,边走边落 山谷外的砍伐持日旷久 空中,铁 敲打铁的空音,不绝于耳
无人的小广场,并排两个跷跷板 它们的对话在风里有些飘忽 一上一下的幅度并不大 语速也恰好适合一个人喝着茶听 一个说去年的那个红衣女孩 其实已经死了,死在妈妈的怀里 妈妈说她再也不用那么疼了 另一个说,和她一起的那个小哥哥 也回乡下了,他妈妈走了 他只能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它们越说越多,声音越来越大 风也越来越大,一些风带着沙土 ——吹进了屋里吹到了眼睛里
我们沿台阶而下。背后,空无一人 寂静,潜伏在我们周围 你闻所未闻的是,落下的脚步声 刚好是一块平整的石头,坠落在 这块柔软的、永远存在于经验和想象之中的 生活的河流里。你要同眼前的那棵梨树一样 在真相到来之前,舍弃一些必要的花瓣 不久,这个阴沉的午后 也开始摇摇欲坠,将要被一场风雨 彻底淋湿。我们曾这样厌倦阴雨的天气 也曾爱着阴雨绵绵的感觉,我们的某一日 被不可描述的云朵占据
祖父骑着毛驴走了。他死于集体性的死亡。 母亲在我的家乡睡着了。她死于异乡的床。 父亲躺在房间最幽深的地方。他死于贫穷。 伯父变成温暖的骨灰。他死于时代的绝症。 遥远的亲人偷埋进土地。他死于新冠肺炎。 同样遥远的梯子。在芦苇变黄前就朽落了。 同样遥远的墓碑。在他到来前就缠满绷带。 一只失足的靴子落了水。一个游子摘菌子。 一颗石头因为沉默而破损而疲倦而被纪念。
初次是水,然后是房屋 接着是棺椁。他制造出的空间 被不同事物相继占满 那机械臂并不完全 追随他的意志。当承载机体的土地 被铲斗所解构,恐慌侵袭了他 像钟摆,仅在某个特殊的夹角 吱扭小声。时间的平衡术 令他很好地按住了骨节里的痒 可他数次醒来 发现隔着那虚无的玻璃 那铲斗指着他,像坦克弯曲的炮管 椰子遐思 远古的水中我们的祖先爬出来 伸展初生的四肢 他径直走过我,然后
我有两个弟弟 身上生长着大片的欢笑、哭泣、跳跃和奔跑 他们想要的一切,都囚在母亲的唇齿里 骑上父亲的脖颈,就能做世界的王 身体里的水分足够充盈 他们奔跑着与大大小小的水塘相聚 在追赶风的途中,创造了风 他们从地上站起,洒落半数天真 手里还握着泥巴 泥巴还未风干 那场漫天灰尘还未降下人世
她有逃离的念头 在属于我之前,以及之后 在所有短暂的春天 和怯弱瞬间 我给她理想,疲乏,笑和眼泪 成为砂和水的容器 却没有任何形状和气息 我给她勤劳,荒芜和诗句 燃烧成火或爱情。我让她学会跳跃和躲藏 追逐风,以及风的影子 她在我之内,又在我之上 她分裂出一个两个无数个我 她是仁慈大地 然后接受我,重新成为一颗种子
女儿发来几张图片,分别是树上油桃 李子,和青杏 “它们嫁接在同一棵树上”,她说 植物不再囿于传统。就像现在的孩子 不再囿于我们熟悉的村庄 从饥饿游戏和密室逃脱中长大的年轻人 熟悉并掌握各种解锁技巧 我在她现在这个年纪,忙着生养她 而现在的她 忙于解锁自己 她的副驾驶,坐着她的柯基,名叫小俊 陪她上班,散步,看洛杉矶的云
从火中取出的石子 烫手,随手甩出去 在地上蹦蹦跳跳 叽叽喳喳,快乐 是俯拾即是的语词 也许,因为用力过猛 石子反弹到树梢 反弹到空中,有时 弹入我的梦境
我与羊群被淹没在尘沙中我们并没有被带走 也没听到来自神的训诫只是那一年我生了重病 毛细血管的颜色开始变成紫色并不断加深 它们攀附在身体里令我无法在群山中奔跑 母亲将我带去附近的神殿在那里我再次躺下 二十四种草木煎熬后的浓汤替代了我的忏悔 我梦见死亡清澈如水我可以穿过任何物体 我站在母亲身后看着她忧伤的背影 我的呼唤她无法听见那一刻我有些感伤 我意识到死亡是一种隔离
想必,我路过了莫奈的花园 秋英以其独有的艳丽,俘获 我的眼球 那明亮的色彩,晃得眼睛 有点睁不开,感觉 那不是一朵朵真实存在的花,而是 一块块颜料堆积,或 橙色在跳舞 绿色一直不露声色 潜伏在下面,冷静沉稳地 陪衬 只有风不老实,有意无意地撩拨 那一枚枚狗尾巴草,引诱 最后的余晖,为她们戴上王冠
房顶的亮瓦接通天际 我看到,漆黑的屋子里有了不同的链接: 可能是尘埃。可能是灶台里冒出的包浆 烟火味清晰可见 一只猫顶着光,眼神逼退暗处的异响 目睹蜘蛛缝补昨夜破碎的苦难 把孤独照得透亮,冬天有了长方形的暖意 我曾站在奶奶的病床前为她捂紧棉被 从晨曦到夕照,每天的轨迹在老屋里自转 擦痕落到家什的每处细节上
我先于潮水 抵达六月的最后一个下午 白鹭振翅,独自飞过淤泥的海滩 一时间天地辽阔,接近悲伤 礁石赤裸,面对人类毫无顾忌 入侵者的野心,如蚌壳捕食 半开半闭 小女孩支着网兜捞来捞去 反复陷进失散又重逢的时刻 满地螃蟹爬行 不知是在迁徙,还是在躲避不幸 可惜它们囚禁在影子中太久 没几只能顺利逃命 海桑树利用葱郁的外表吸引我 将一根食指卡在潮水与日落之间 我从浆果的缠绵里
时间是松针的秘境之一。 蓝,绿或者葱绿 模拟着莺啼的夏日时态。 浮萍如梦境。 流水退回到一粒鱼饵中。 暮云四合之时,彩虹般的庭院中 有一个给亲友送去水果的人。 介于山水和草木之间的盛世, 等着被鹅卵形状的南风 穿过。我知道, 蔷薇中只会藏着一个故乡。
故乡还是被时间涂抹成一张白纸 查无此地的邮戳赫然醒目 这块土地在消逝……在坐忘 “拆”字写在苍白的脸上 家谱散落,老屋坍塌 烟尘中,有我无处安放的乡音 野草疯长,也许他们已说不出 自己的籍贯和姓名 鸟儿带着土生土长的方言集体撤离 只有那秋虫,在我不为人知的感伤里 反复诵读那些寄不出的信笺
我再次回到那条河。河水 清浅,一些鹅卵石在河床上仰望阳光 几只白鹭在河中起起落落 我蹲在水边,伸手 掬水,劫道了几尾逆游的鱼儿 过了丰水期的河流,多么的 清瘦,像村里羸弱的阿婆 从两岸葱郁的苇草丛 缓慢走过河道,侧耳有柔弱之声 河风轻轻吹 ——童年的戏水声 又爬上了苇草叶尖,在村边摇摇晃晃
香火茂盛,敞开的山门辽阔 人们踩着石头上山 踩着石头下山 在飞来峰,石头里囚着五百尊佛 佛要出来,求佛的人要进去 尘世凌乱,四百八十寺 也度不了众生 扫地的僧人神态祥和 扫一遍,诵一声阿弥陀佛 寺院里的老树荣了又枯 落叶纷纷,如羽 一半落在寺外 一半落在了石阶上
我站在普渡塔的心脏旁 但我离它却很遥远。 我们之间是普渡湖,塔楼的倒影瘦得 清晰可见。风一吹,又更瘦了。 当我抵达这里时,一把旧锁已有不少的皱纹 门开过。后来又闭上了 此刻,站在秋风底下 柱子和屋顶翻开一幅幅漆画。 十月的燕子,凭借一双翅膀 滑进塔身。那动作 像一个挣脱虚空的吻 飞回鸟笼。
一枚月亮,可以 复制九百九十九枚小宇宙 用绿色的云朵擦洗肉身 用一把白色的剪刀 了结遥远的思念,以及想象 你张开嘴唇,轻轻地咬 我的心头肉,秋水溢出来 更多露珠从脚踝升起 献上一场外冷内热的歌舞 你将慢慢挣脱自己 丰富的汁液和浓郁的香味 我将率领满树黄叶 攥紧浑圆而摇晃的星星 我害怕,你抽身离去 一片夜空剩下千疮百孔 又酸又甜的光芒穿过枝条 在我深不可测的胃里 蓦
林木作为头发被修剪 理发师滑过麋鹿的腹部,习惯 贴近水面,像秋天 ——那个男人正把扇形旷野 从眼眶上挪下来,如同摘净葡萄 那样,去摘更高处的芒果 再镜片般擦亮,这时,暮色的门 邀请更晚的门穿上鞋子走了 谁也不明确前面有黑蛇还是蟋蟀 准备晚餐的星星,和这些火灶旁 较小的星星 是更早以前发生的事
有时,借着鹤的安静 站在水边。雾就漫起来了 芦杆笔直,水面微漾 不需要冥思,不需要苦想 阳光照在哪里,翅膀就 合拢在哪里。心像风 那些倒映的云朵,那些 不受水域限制的鱼 即使没有一副尖利的喙 也会被我,衔来衔去
雷收起兵器,放往南山 菊花就要开了,一阵秋雨一阵凉 蝉,噤声。对于秋天 不需要太多赞美的语言,只需 拾取一穗稻谷,挂在谷仓的门锁上 就知道秋天的成色与品质 这些。都是你对我说的,母亲 我已许久没有你的消息 我看见河水越走越慢,越走越瘦 渐渐露出了礁石 一只鸟儿飞来,停在礁石上 那跳跃,那鸣叫,像是在为河流疗伤
要怎样的蓝才能深入破碎之处 借粼粼的波光将水面缝补 ……她的眼神,挣脱流水与黄昏 卸下重负 一种凝重 呈现意味深长的等待 像一只海螺亮出好看的花纹染就辽阔 暮色留下白色尖顶 在岸上,指引海滨迷乱的路径 月亮的斧头落下来 斫砍浪尖和海岸线,与潮汐共情 秋天附加致幻的花朵与萼片 在月圆之前 每天派一个替身演一出戏
又一次站在这里,头脑一片空白 仿佛站在这里的,不是我 木芙蓉和格桑花,错落有致 它们高过陆水湖和村庄 高过群山和树林。但它们 低于删繁就简的银杏,低于 葛仙寺的飞檐和经声 山门紧闭。一个老妇人缓缓走过 她的脚步像落叶一样轻 夕阳已经低于雪峰山的竹林了 剩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小僧在悬崖边清理枯萎的杂草 我点燃一支烟,一无所知地 坐在他和落日之间
想在月色累积的台阶产卵,火柴鞠躬时 我已经游了一段距离,投喂空旷的夜 遗留下一颗火红的烟头 这是进入沉思的第三把钥匙 蹲在栏杆刚好挡住的角落 我感受不到球状运动,银色的水溅跃 打湿了我的衣袖,或许我是一个魔方 所有的魔力,聚合在不同的色块之上 天一黑,只有我自己知道 哪个色块在哪个位置,也只有我能 察觉到某一个色块,被移动到了 令我不舒服的位置,有什么关系呢 月色漫过了我的
再小的幸福,反转来看 也还是小确幸,比如此际: 春意辽阔的牧场找到你欣赏的眼睛 阳光找到了低调的草原 青草找到羊群专注的眼神 和一张张亲切的甜甜笑脸 你看,蓝天找到了白云 白云找到了飞雁 翅膀找到了自由搏击长空的快感 马头琴找到牧歌搭建的舞台 人间烟火找到了诗情画意 又被博爱的阳光一一照见
像一株水草那样,低下身子 因流水而辨明了方向 做生活的舞者。根须紧紧抓住 泥沙:这唯一的安身之物 它有低身的智慧,知晓 如何向迎面而来的势 表达妥协与善意 一生都在晃动,直至成为流水的 一部分…… 就像我,无时无刻被晃动 ——起初,是月光; 然后是落叶,再接着就是雪。
奶奶坐在镜子前,窗外飘着第一场雪 用梳子蘸满颜色,等待涂抹的纸张 准备好了白,勾勒、描摹、多次晕染 小心地编织谎言,试图将七十年的雪 覆盖,直到这雪,被我彻底还给天空…… 她挺直腰板,坐得端正,对着镜子 仿佛回到了年轻 仿佛还能看到爷爷的身影。
我可能不得不赶走 本属于我的那一只壁虎 它只会匍匐于白墙 悲伤时折断了自己的一条尾巴 惊慌是它的悲伤 惊慌是任何人的悲伤 任何刚从某个街角 拐出的少年 所怀的忡忡心事 都将在这儿开花 开出一朵白云的 灰黑色裂痕,就像你的眉心 紧锁。在看见我曾拥有的 壁虎以后 本栏责任编辑 胡兴尚
吴其华 安徽潜山人,深山水电站技术员,业余写作,小说《海,三角梅以及写诗的舒婷》被改编成电影。 一 头一回这样大张旗鼓地带一群朋友来到我的故乡老街。街上依然有一些老而旧的木楼,只是传说中的青石板早已经不见。若是朋友们带着来老街茶馆喝盖碗茶的念头,那想必也会扫兴。因为街上的茶馆连我也不知晓开在哪儿了。何况吾乡平原畈区并不产茶。为怕朋友们过于失望,我还是让家人在前一周就去乡村收购了几大捆甘蔗。这是
2006年10月10日,阳光灿烂。我双手拎着全部家当,搬到南京龙江小区,从此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狂风暴雨,一幢破旧的茅草屋飘摇着、挣扎着,我吓得一下子钻到了桌子下面。第二天醒来,我黯然神伤,静静地看着窗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感觉那么隔膜、疏远,似乎沦落到了一个荒岛上。不过,安顿下来之后,渐渐发现这地方充斥着烟水气、烟火气,实乃大都市中一方难得的风雅雍容之地。小区东侧两三百米是迤
赵瑜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六十七个词》《女导游》等六部,散文随笔集《小忧伤》《一碗面里的乡愁》等多部。有作品获杜甫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等。 王映霞是怎么住到了郁达夫留日同学孙百刚家里的呢?可能需要一部纪录片的长度,才能梳理清楚。那么,我们便从王映霞的名字说起。 王映霞的本名叫金宝琴。他的父亲姓金,母亲姓王。王映霞的外祖父王二南是一个地方名人,喜诗词,是南
威廉·福克纳 (William Faulkner 1897年9月25日-1962年7月6日),美国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意识流文学在美国的代表人物,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获奖原因为“因为他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 一 电话把他吵醒了。他一醒来就急忙在黑暗中摸索着找睡袍和拖鞋,因为在醒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床边的床仍然空着,那东西就在楼下那道门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