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这个时候,我让音响里循环着那几首科恩的歌。 和昨天一样,我坐在吧台后面,等着酒吧关门。前天晚上我也坐在这个凳子上。就是说,如果一条哈士奇学了按计算器,它也可以等着一间酒吧关门。这很难说,也许哈士奇有更重要的事。 我取过未结账单,重新加了一遍,得到和刚才相同的数字。 剩两桌客人。大桌那边是几个中年男人,中间的胖子,脖子上拴一根金链子,T恤衫撩到胸口,一只手在空中来回比划。其他人附和着,适时
“你今天等的人不会来了。人和人之间重在坦诚,所以事先把这一点向你说清楚。 “我来了半个小时,由于紧张,自己先喝了几瓶。现在已经感觉好一点。接下来我不知道从哪说起。我们最好是再喝点。 “酒吧是个古怪的地方。你肯定已经发现了,每张脸都很可疑。所有人各怀企图。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件事,对吧?他们一定希望从这里得到点别的,快乐?宽恕?我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除了酒精,他们最后什么也得不到。酒吧不是寺庙,这点应
当“我”对妻子插满各式各样的玻璃花瓶里的花开始感到厌倦,当一个永远正确的人看起来像个傻子,当一个人从选择喜欢做什么到选择适合做什么,当这个世界不再需要画家,当“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天才,当女歌手意识到自己只是“他”的模特,当“她终于明白,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我是个怯懦的酒鬼”……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当事物找不到它位置的时候,故事便发生了。那一刻就如同啤酒经过喉咙,瀑布般跌落,落差在此时出现,微小
冯积岐 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当代》《人民文学》《上海文学》《作家》等数十种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300多篇(部),出版长篇小说《村子》《逃离》等15部。陕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创作组组长,曾担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西安。 吕萍丽从超市里走出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开始系红色羽绒服上的纽扣。超市里,中央空调释放的热气使她烦闷。她注视着飘飞的雪花,手底下的动作并
一辆拉樟木的驴车停在白头巷口,两个男人蹲在车斗里,躬着身子扒木头。年轻的那个眉头紧皱,念叨说,不会压死了吧?年长的那个摆摆手,说,木头压不死人。两个人扒了半晌,年轻的那个叫了一声,活着呢!他从车底拎出一个瘦弱的男孩子,拍拍脸,晃晃头,男孩醒了。年长的那个说,你睡着了?我们扒你扒了半晌。男孩说,睡着了,你们光扒,咋没喊我?年轻的那个说,没喊,怕你听不见。男孩说,我是瞎子,不是聋子。我耳朵好着呢。年长
明月见 夜半。起身 忽见幽蓝的夜空 一轮明月 像只有一只瞳孔的脸 那么近、那么唐突地看进卧室 看我,慌乱地合上窗帘 旋即又拉开一条缝儿,从里面窥视它 ——哦,还在那儿 一动不动地凝望我的窗户 月亮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这孤悬的符号有何深意? 我此刻所见,与你在异乡所见,是一个月亮吗? 我此刻所见,与河边濯足的僧侣所见,是一个月亮吗? 我此刻所见,与唐的李白、宋的苏轼所见,
后来 能续上“后来”故事的人 最早是奶奶 接下来是爸爸妈妈 现在是我 发现自己知道许多 “后来”的事时 那些对我讲述“后来”故事的人 已经没有 “后来” 我在对一个幼小的生命说: 后来你爸爸和妈妈相遇相爱 他们结了婚 “是像电视上那样穿漂亮婚纱吗?” “是的,是穿着漂亮婚纱” “后来呢?” “后来就有了你……” 我像我的奶奶一样 眼前有一条透亮的来时路 许多未知
一个人的冬天 你抱着孤独,像抱着烈火 冬天的山影暗淡下去 北风裹挟着村庄,也裹挟着你 南方的天空又飘起了雪 你关好村庄的门 一个人的冬天终于被拒之门外 一个深陷冬天的人 一个深陷冬天的人 他的眼睛被雪花灼伤 硕大的雪花飘满群山 他站在山梁上,像一截老树桩 难以自拔 故乡的冬天 他用斧头劈开冬天 雪花,火 被他劈出来 没有什么能阻止风 一只鹰加快速度 逃离山梁
正是秋天 清晨,喜鹊只说礼貌的话 它把转世的回音留在空旷里 长满苔藓的日子,鹅黄色的目光 仍会与初秋押韵 呵,小花也因此有了生动的一生 蒲公英三三两两地飘落 静得很。一些诗句顺理成章 我啊我,才刚刚学会悬空的那一句 冬天的茉莉 比起八月时的模样 冬天的茉莉更安于成为一株灌木 她的往事早已不够用,叶和叶小心地 击掌。多数时候,她屏息敛神 只提供绿色的幸存 我偶尔抽空去阳
鹰 一只风筝,凭借着风飞上天空 这些纸和木头做成的风筝 在一根绳子的牵引下长出翅膀 它们都在飞翔的过程中,获得生命 寂寞的天空下 一只风筝远离了其他的风筝 独自飞入更高的天空。 它是一只鹰 它张开双翅滑翔 它有鹰锋利的眼睛和嘴唇 在更高的地方 可以俯视它在人间的猎物 晚风吹动湖面 远处的山隐现在暮色中 晚风吹动湖面 湖面上波动着水的涟漪 我在岸上注视着这一幕 晚
惊蛰 土层下竖起了无数架梯子 只待一声雷响,蛰伏的小动物们 就开始向上攀爬。来到人间的日子 从脑袋露出地面的那一刻开始算起 此时的天空湛蓝无比,南风 开始返回北方老家 推开了虚掩的门扇;劳作的人早已 在田野践约各自的审美和理想 池塘演绎着青蛙和蟾蜍的破镜重圆 多日之后,就会有小蝌蚪摇着尾巴 向春日递送投名状;而土层以上 一些草木和庄稼搭乘着自身的扶梯 离土地神眼中的高光又
云 一个遥远的黄昏 我们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 年幼的我,小心问询生死之事 你不作答,只抬头看云 仿佛命运的答案,在云端之上 许多年过去 你去了云端,我喜欢上看云 现实一种 你说,我们从未真正拥有过秋天 让我们一起静观树叶离开枝头 随风飘落的样子,也让我们 看看日渐裸露的树干 时间,带走它们所有的秘密 却仍让我们心生迷恋 也许,我们早已习惯接受 荣衰兼具的生活现实
金缮 世界并不完美,但历史的碎片绝非废品 有一种修复叫金缮 工具是打磨机、锯条、刀片 材料是太空沙、打样膏、树脂 在景德镇,拯救与制造 是一对孪生兄弟 面对残缺,一双笃定的眼睛 一双完美主义的手 从裂口处,寻找生机 哪怕一个躯体,只剩下 一截断臂,也不放弃 当一块块碎片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尊瓷器复活:天衣无缝 刨土豆 穿过露水,弓腰 紫红色的双臂,挥舞锄头 兄弟俩,
他和她 人群像落叶一样飘远 他独自走在马路上,左脚踏进坑凼 污水溅起,成为起皱脸庞的修辞 红衣女人靠着似乎在摇晃的灯柱 烟头燃着了手指,她没有动 脸上的笑有些诡异 一只狗拖着右腿正穿过广场 他的眼里流淌出感伤 她背转身去,将头深埋进灰天气 凌晨三点 雨停了。她把自己按进了 满是裂纹的镜子里 下颚的痣,还跳荡着余温 脸已被撕裂,似乎有血的印迹 一点点剔除伪装 疼痛扭曲
我经常去河边看芦苇 夏天过去,石头裸露出来 揭开了生活一部分谜底 那些芦苇和秋风一起 吹着号子 一刻不停地控诉着一生的愁苦 潍河滩上只有秋风 只有白了头的芦苇 深秋的芦苇;身躯是母亲的身躯 头颅是父亲的头颅 白色的芦花飘散在空中 潍河滩上仿佛只剩苍茫 柴火 人为什么会变成一根柴火? 我握住她的手尚有余温 可人是怎么样一步步变成一根柴火的? 或许,人的身体里藏着火焰
突然造访的这场雨水 让街道陷于潦草之中,又只能 无声的接受,路人行色匆匆 有人因为躲雨滞留在他处 有人因为雨水的出现而喜出望外 深南大道两旁挺直的小叶榄仁,在雨中 亮出尘世间鲜为人知的一面 早于雨水抵达的风 卸下了树枝上所有的秘密 不像我,多疑 还在人间苦苦挣扎着 十字路口 秋风从梯子上走下来 顺手将草木剪修了一遍 建筑物留下的线条 也散发着不规则的美 路口的红绿灯
蜜蜂的生命很短 酿完蜜后,死于凌晨 有人说,它爱整个人间 胜过爱每一个开花的季节 有人说,它的世界除了慈悲,已经 容纳不下再爱自己的能力 那只在冬天破译出谜局的蜂王 那天,放飞了太多的翅膀 一只落入花丛 一只振翅飞入高空 凉马山 老屋还在,你坐过的石凳还在 你在春天耕过的地,昨天 已被翻新 一只鸡跳进菜地 刨出了一个又一个坑 试图要装进整个天空的倒影 我什么都没能
纸同时容纳阳光和雨水 也容纳荒草和石头 我有时在纸上给自己画像 也画心底的秘密和暗影 有时把自己藏进庙宇 用纸上的经文遮住脸,遮住背影 那些巨大的永恒的渴望 以一草一木的样子复苏 纸呈现自我重建的救赎 灵魂就有了透明的皈依 霜花 霜花,白茫茫铺了一地 阳光就来了。落在草木 草木翻身。落在泥土 泥土奔跑。落在 流动的白色雾霭 白色的村庄飞出烟尘 万物那么小,我那么小
你曾吸入缱绻天色,惊叹于人世幻美, 双手轻轻捻动忧愁最细微的部分。 十年后,我吸进的是尘土,而你就在其中。 或许只一句谎言而已…… 你们说的尘世,你们说的诗酒, 于我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渐渐失去听觉的一夜;红药落于象征,月亮静寂, 和琥珀交感。那夜, 肉体轻轻震响,灵魂粘于井沿。 回声 我常陷于悲悯, 在半枕旧兰花中叹息。 当你出没于幽冥之处, 四十岁后,人间更近,却离你
晨光如绣花针 缝补着乔木筛落的漏洞 松叶铺就的软床间 氤氲着儿时母亲怀抱的清香 夜幕降临 森林张开黑袍护佑野花的梦 偶有黑影窥伺夜色 那是孤独的夜行侠还是 胆小的生灵 当猫头鹰咕噜着飞上树梢 万物沉寂,一起聆听 古老的自然之音 静物 苍白的墙壁 几道污渍如脸上的疤痕奇崛 搪瓷缸压在旧书上 烟灰缸里堆满了思考 一只蜘蛛在墙角忙碌 偶尔目测眼前的留白与空洞 揣摩猎
允许我把掉色的花瓣 请进屋里,对视 允许我向凋零的月季致敬 允许我视出生、茂盛、衰败、死亡 于同等的敬仰与欢悦 以及那些,微小中 每一个正在修补着生命的虫卵 我要从内壳,请出我的卑微 让时常按捺不住脱口而出的傲慢 与偏见 ,适时羞愧地 藏回到内壳里 回归 爬满青苔的落石上 离别的影子越浅 阳光的吻痕就越深 重叠着百年光影的栈道 石槽的积水换了无数场雨水 石槽的主人
我要通过这细微的金色玻璃管道 穿越到三千年前 看看自己原本的面貌 窗台的边缘,连接的另一端是太阳的中心 晨光中,我不害怕失去什么—— 在穿越过程中,假如信号突然断裂 至少,我也一定是 掉落在通往太阳的途中 蝴蝶 一只蝴蝶降落 窗台,双翅震颤着风 它侧起身子,聆听夜空 星光沉睡的声息 又缓慢闪动翅膀 黑夜 打开一道窄门,还没来得及 思虑,忽又关上 绚丽的翅膀 停止
深夜,我的神思 不骄不躁,不是肉眼凡胎 看春夏秋冬 岁月比人蹉跎 初春,我把秋送走 火热的心 在宇宙星空中跳动 红尘似梦 我不敢问 是梦里的人醒着 还是醒着的人在梦里 五台山中 五台山中 我一跪不起 在嘎力寺的土地之上 心跳加速 在湖边喝酒 马缨花顺风开着 木棉花早已陷入尘土 俯身抱住稀薄的泥土 我已泪流满面 本栏责任编辑 胡兴尚
某年。“买个心安,对自己忽略不计。”马戏团团长体态精悍,说了半天,我与他交往也不少,记得住的却不多。他喜欢说话,吃饭时候,我避开和他坐在一起,否则一边耳朵像是寄放锯木厂,他的嗓音与他身材南辕北辙,极其魁梧。他说到了孤独。演出结束,动物们深夜下班,漠然地返回笼子,驯兽师各司其职,检查门锁,段子黄到一半,灯光差不多都已熄灭,只有值班室明亮,这时,孤独就来了(低沉又危险)。我总认为“马戏团团长”是他绰号
一 小卢的老家在云南新平县的大平地村,村子藏身于古老的哀牢山区,哀牢山位于滇东高原和横断山之间,山体高大,连绵五百余公里,跨越云南五州市十六个县区,拥有中国最大的原始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在自然观赏旅游正在兴起的今天,哀牢山的苍茫森林和山中的绝妙溪流瀑布,是蓄势待发的极好旅游资源。 可是,对于小卢和大平地村的村民来说,平均海拔两千米的哀牢山,严重遮挡了他们对现代富裕生活的眺望,村子所在地山高水冷
一 在农村,燕子和人类是邻居。每年秋天,燕子都会从后山上齐飞而出,翅膀掠过树叶发出沙啦声,在河面上忽高忽低飞翔,瞬间掉转方向,飞到有人类繁衍生息的村落,从这户横梁飞绕到那户横梁,寻找筑巢的屋檐。 母亲看着远处吹来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带有微微的凉意,她说,秋天越来越近了,燕子也快回来了。母亲还说,燕子和人一样,会找到回家的路,今年飞来的燕子和去年一样,都是同一只。为迎接那对燕子夫妻再度归来,母
被那个打扮精致、个子小小的女人搡醒的时候,我把头从摞着的手臂中间抬起来,睁眼看到她皱着眉头望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才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口水在一边的嘴角已经拉了丝。 自习课,不就约等于睡觉的课? 上完自习就是中午,午饭吃完,午觉睡好,就得去训练了。只是午觉可能可以睡好,午饭却不一定能吃好。听消息灵通的同学讲,柔道队那几个坏小子昨天夜里摸进厨房,往发好的面团里撒了尿。他们干这种事不是
一、傻瓜的身份认同 上个世纪,美国犹太裔作家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曾在其小说《最后的恶魔》(The Last Demon)中写道:“我,一个魔鬼,亲眼见证世上已经不再有魔鬼了。既然人本身就是魔鬼,还要魔鬼干嘛?” 辛格对“人”的严苛要求令人极不舒服,却又找不到理由来怼他。或许是因为出身于拉比(犹太教的智者、学者、导师)世家并且他也差点就成了一名拉比的缘故,他对邪恶在人们日常生活行为细节中的传染
1 “你入水的姿势就像塘鹅,俯冲的速度啊,感觉是看准了某一条鱼,弹无虚发地射进水里,咻的下去,太厉害了啦。” “我才不是猎人。” “你抢分数从不输人,不是奖牌猎人是什么?” “离开泳池我什么都不是。” “至少你有让人羡慕的身材啊,你看我肥死了。喔,人鱼线!你不是鸟,是鱼!” “也许吧,我是被追猎的鱼。” “至少是美人鱼!” “你是白痴鹈鹕!” “鹈鹕只是长得丑,它一张嘴就可以叼走